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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已經定案的新標題,不過太長了我TAG打簡寫(幹

*我也不知道LOVE這個字有沒有這些時態所以拜託忽略文法QQQQ

*修稿過程中改滿多的,所以我就連之前的部分一起貼,不過05是新的啦,就是有點短(幹

*這兩天會把通販訊息放出來囉

*終於趕稿完了卻不能放飛自我,覺得無限委屈QQQQQQQQ

*一點方王

原本想玩長文章但是那版面真的很醜我沒辦法QQQQQQ

 

01

張佳樂的大學專業學的是設計。

做為一個從小在美術方面有天分又有興趣的人,張佳樂選填志願時並沒有太多猶豫,兩三下交出志願表後就跟朋友出去奔放,不久便如預期那般收到入學通知單,高高興興地拎著行李去大學報到。不同於同系的其他同學,張佳樂從大四那會兒就開始重複工作與換工作的循環,選擇意外都和本科系沒什麼關係,直到這幾年才穩定下來,老實地在現在的公司待著。

婚介所。又稱婚姻介紹所。

換作幾年前,張佳樂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在這個行業上班,可他現在不但待在裡面,升官發財的速度還比預期的快,好在張佳樂本身不是容易讓人討厭的個性,同事性格也不差,加上他的工作量一向大到同事都會替他垂淚的地步,以至於他爬升的速度雖快,倒是沒有招到太多人記恨。

現下唯一的問題是他覺得自己的肝指數越升越高。

要不是他的薪水也在等值成長,張佳樂每天都會產生離職的衝動。

聽著自家友人聊著近幾年的經歷,前幾天才學成歸國的人因為嘴裡塞著食物,難得地沒有發揮話嘮本性侃侃而談,直到嘴裡的食物吞下去,黃少天才有閒情逸致表達意見:「畢竟你有設計方面的能力啊,這點在很多活動上應該都有幫助吧,我是不太想這麼說,但以你的能力想不爬得快也難。」

「靠,什麼叫不想這麼說。」張佳樂吹鬍子瞪眼,「我能力好著呢。」

「這不就是了嗎。」黃少天翻個白眼,想了想還是勉為其難地補上幾句忠告:「不過你的運氣那麼奇葩,還是多少注意點吧,不是都說職場沒這麼好混嗎……不過真的出事了我可以勉為其難聽你哭兩聲啦,友情價半個小時兩百五,不多不多。」

張佳樂回給他一個白眼,「謝謝你啊老子不會有那天好嗎。」

「沒有就好啊。」黃少天聳聳肩,可忽然想到什麼,他眼睛一瞪、手裡的筷子跟著放下,「欸我差點忘了,你不是還有拉朗配的技能嗎?隨便把人放一起就能脫團,喊什麼累?」

還以為對方要說什麼的張佳樂愣了愣,反應過來頓時不爽,「靠,你以為這麼簡單啊?」

「放你身上不就這麼簡單嗎?想想老王想想李軒,哪個不是被你丟在一起就脫魯的。」黃少天倒是沒有退縮,自認為抓出盲點的人東西也吃不下去,筷子一放開始指責他家友人:「你那技能點放這裡根本就是開掛,不勞而獲不就是在說你這種人嗎,張佳樂你真是太過分了!你這樣對得起國家對得起同事對得起我嗎!還抱怨!抱什麼怨!」

「我幹嘛要對得起你啊!」黃少天故作的痛心疾首讓張佳樂想拿東西丟他,「講得老子坐著就有錢掉下來似的,那些業績都是我手把手拉出來的好嗎!我每次要花一堆時間跟客戶相處、了解他們的個性,還得去籌辦活動,根本天天領加班費,業績就是用肝換來的!哪裡不累!」

黃少天依舊很冷酷:「媒人紅包拿很爽啊。」

張佳樂送他一根中指。

黃少天回給他兩個凸。

從大學時代起,張佳樂最受到關注的不是他的設計能力,也不是差到媲美非洲人的運氣,而是一拉一個準的神奇才能,俗稱拉朗配──只要是被張佳樂有意無意湊一起、或認定會成對的人,最後幾乎真的都會在一起,整個榮耀大學不知道有多少對情侶就是被張佳樂湊出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對情侶兜在一起後跌破所有人的眼鏡。

不過張佳樂始終不認為自己有當月老的潛能,堅決表示他的業績是用他的肝換來的。

這都是老子的肝換來的!

吵吵嚷嚷地就著這個問題發表高論,兩個老大不小的人卻跟幼稚園大班沒兩樣,你一言我一句的直到引起旁人側目才消停下來。等到其他人的視線轉開,一個放下飲料杯一個放下鐵筷子,兩個人有志一同地鬆了口氣,然後又很有默契地互瞪一眼。

「話說回來。」咳了聲,張佳樂稍嫌生硬地轉移話題:「你這幾年在國外應該過得很滋潤吧,到處都是你喜歡的歪果仁,養眼不?」

黃少天瞬間變臉,卻不是因為張佳樂轉得太爛,「別說了,簡直生不如死。」

張佳樂一愣,「怎麼了?」

「你能懂那種只有漢堡薯條炸雞跟可樂可以選擇的生活嗎?」黃少天滿臉沉痛,趁著張佳樂傻眼的時候把他的肉搶到自己碗裡,「國外沒有飯也沒有湯,中國餐廳便宜的不道地、道地的又貴到爆,不吃那些就是生菜跟三明治!不吃草就只有炸的!歪果仁到底是怎麼活下去的老子不懂!」

說到最後幾乎是震怒的人就差沒用拍桌表達自己的憤怒。

身為一個被所有人唾棄的挑食主義者,張佳樂完全不敢想像那是怎樣的生活,難怪他聽說很多人到國外可以順便進修廚藝。瞬間慶幸起自己沒動過出國深造的念頭,張佳樂半是幸災樂禍地拍拍黃少天的肩膀,「辛苦你啦,不過你這樣應該就會煮泡麵以外的東西吧?」

黃少天悲憤,「老子租的地方沒廚房啊煮屁啊!」

張佳樂差點笑出來。

黃少天大怒。

第二次爭吵直接引來店家關愛,張佳樂和黃少天各自陪笑臉裝沒事,桌面下的四條腿卻是纏在一起互相傷害,等到店員走後不約而同地又互瞪一眼,然後在彼此臉上看見相同的惱羞成怒。

同類人何苦自相殘殺。

黃少天只得又轉一次話題:「是說你來的時候為什麼是坐車啊?你不是買車了嗎?」

張佳樂臉色沉了兩分,「……停在路邊被小屁孩撞到。」

黃少天愣了兩秒,不是很懂這是什麼意思,「出車禍?」

「在我下車去買東西的短短幾分鐘,喝醉酒的小屁孩剛好撞上去,把車頭撞凹一個洞。」

「……」

黃少天很努力憋著才沒有當場拍桌狂笑,「你也是不容易哈哈哈哈哈──」

顯然已經被嘲笑不少次,張佳樂保持微妙的淡定。

只要忽略他伸出來的中指。

在張佳樂真的把碗扣上自己腦袋前,黃少天很有自知之明地收起笑,只是要抽不抽的嘴角還是讓張佳樂很想揍他。

「不過還好沒撞上人啦,你運氣真的很神奇,永遠都只有衰一半。」深吸口氣,黃少天喝了口店家提供的免費紅茶壓壓情緒,他笑到有點無力,「那你怎麼不讓你家那位載你來啊?總不會他也要上班吧……怎麼了嗎?」

注意到張佳樂明顯不對的臉色,黃少天不自覺地跟著正色。

縱然知道躲不過這個話題,張佳樂仍舊有些僵硬,沉默幾秒才開口:「……我們分了。」

「……」黃少天瞪大眼睛,「What?」

「……早就分了,只是一直沒機會告訴你。」張佳樂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他似乎是想表現出無所謂的模樣,可看在旁人眼裡分明還是在意得不得了,「三年有了吧……你出國沒多久我們就分手了。」

黃少天覺得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他的腦子根本承受不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要反問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只是想來也沒人會無聊到拿這種事情來玩,更別提張佳樂一臉糾結,哪有可能用這種鬼話來鬧他。

可是這兩人都能分手?那還能不能相信愛情了?

黃少天覺得衝擊有點大。

「等等等等……先讓我問幾個問題,你們倆怎麼分手的?誰提的?為什麼要分手?」

「他提的,我說好……哪能有怎麼分,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嗎。」有點暴躁地抓抓頭,張佳樂情緒明顯糟糕起來,「分手就分手,哪有這麼多理由。」

黃少天都被嚇到結巴了,根本語無倫次:「可是、可是你們、你們……怎麼可能?分手?這個詞放在大眼兒跟他家那隻就算了,他們整天吵來吵去什麼時候掰我都不意外,可是你跟老孫──怎麼也輪不到你們吧?你們當初不是還上過十大最登對情侶的榜首嗎?我走之前你們也都好好的……他不會是劈腿吧?跟別人跑了?不對啊他也不像這種人──」

「他當然不是這種人。」張佳樂沒好氣地這樣回應,抹了把臉,他垂下嘴角,「……看起來很好又怎樣,你不知道我們後面那兩年到底吵過幾次架……現在想也覺得當時的自己很蠢,可那會兒幼稚得跟鬼沒兩樣,吵完架還會甩門冷戰,多來個幾次自然就分手了。」

就算感情再好,也架不住日復一日的爭吵。

很錯愕地看著自己的朋友,黃少天完全無法將這個敘述和當年那對放閃情侶連接在一起。

可是張佳樂那雙看起來像是在哭的桃花眼睛讓他不得不相信。

「……你現在……」黃少天遲疑著,極力斟酌自己的用詞:「……還、喜歡他?」

張佳樂沉默地看著自家友人,過了很久還無法給出一個好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搖頭還是點頭。

 

孫哲平是張佳樂真正意義上的初戀。

在認識他之前,張佳樂的兩段愛情青澀到會讓黃少天笑到飆淚,幼稚園拉著小孩兒的手說長大後我娶你回家是一樁,結果因為對方的感冒傳染給自己,隔天就絕交了;另一場則是發生在初中,每次打飯都會給自己大塊一點的肉的男孩子讓張佳樂頗有好感,可惜在情書交出去之前,張佳樂無意中發現那人給自己的同桌多一塊肉,氣得他決定跟他斷絕關係。

兩場愛情既可愛又可笑,張佳樂想起來都會有把自己埋起來的衝動。

孫哲平真的是他的初戀。

同性戀婚姻法已經通過的現在,男男女女的戀愛早就不是什麼會讓人另眼相待的事,他在大一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便和孫哲平在一起,兩個寢室就在隔壁的人雖然不同系,但一點也不妨礙他們相處並放閃,熱熱鬧鬧度過的大學四年現在想來幾乎像是做夢,尤其是對比畢業後因為壓力因為轉變因為各種原因而越來越多的爭吵,還有越來越多的相對無言。

張佳樂其實已經想不起來大部分的吵架原因。他只記得那些內容幼稚又可笑。

可就是那些東西一點一點摧毀他和孫哲平的關係。

 

──我們分手吧。

 

孫哲平提出的分手在張佳樂的意料之中,或者該說,他們倆都像是能預料到分開這個結局,只是孫哲平當了那個斬斷情緣的人。相比前些日子的吵吵鬧鬧,分手那天只能用和平來形容,他們最後一次一起用餐,最後一次一起搭車,然後孫哲平把東西從他們一起設計的家搬出去。

張佳樂把自己關在比原先大一倍的他們的家整整三天沒有出去。

張佳樂對當時的記憶已然模糊,他只隱約記得那會兒的自己就是一直發呆,腦子裡想什麼他也不記得了,累了就睡、睡醒繼續發呆,偶爾吃點東西喝喝水,等到回過神來,緊閉的鐵門被敲出陣陣聲響,剛好出差來拜訪自己的學弟鄒遠擔心的叫喚聲從門外傳來,才結束持續三天而他渾然未覺的發呆。

他記得後來的自己被鄒遠帶去醫院吊水,緩過來後,他辭掉事實上並不是很感興趣的工作,賣掉他跟孫哲平的家並把一半的錢匯到對方戶頭,他離開那座城市進行短期的旅行,最後選擇在現在這個地方落腳、進入如今的公司,和當時算是因緣際會下救了自己一命的鄒遠分租一間不大不小的房子。

從頭到尾,張佳樂都沒有哭。

直到現在他還是能想起那種空空落落的感覺,就像麻痺一切、什麼也感受不到。

直到現在,想起孫哲平的時候,他偶爾還是能有那樣的感受。

張佳樂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喜不喜歡孫哲平。

他只知道,當時的自己很愛很愛他。

 

02

張佳樂做了很久的夢。

他不記得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作夢,但在和黃少天聊完陳年舊事的當天晚上,他在整整數了三個小時的羊後進到有孫哲平的夢裡,直接導致他的睡眠品質大幅下降,隔天頂著一張憔悴又蒼白的臉出現在公司,看起來就是鄰近死線瀕臨爆肝的狀態。

可實際上他才完成一個大活動,得到幾天的清閒時間。

然後因為一個孫哲平全毀了。

很久沒有失眠、尤其是因為前男友失眠的人格外陰沉,睡眠不足加上趕車上班,張佳樂的精神狀況跟他的心情一樣糟糕,連帶的工作效率也變差,勉強幾個小時還是沒什麼效果的人最後決定放過自己,拎著錢包來到樓下的自動販賣機買飲料,小小地偷閒一下。

掉落的飲料發出碰撞聲,張佳樂發呆了幾秒才知道要動作,彎下腰取出飲料,他把鋁罐貼上自己的臉頰,冰涼的感覺讓他稍微清醒,腦子卻是霧茫茫的一片,難以思考。

張佳樂沒想過孫哲平還能給自己這麼大的情緒影響。

他這幾年不是沒有想他,只是現在才知道,想過和提到是兩回事,提到和回憶又是兩回事。

張佳樂無聲地嘆口氣。

 

「……你這是在蹺班嗎?」

略顯遲疑的聲音把原以為四周沒人的張佳樂狠狠地嚇一跳,猛地轉身對上王杰希那雙大小眼,張佳樂的呼吸梗了半秒才知道要吐出來。差點被嚇到岔氣的人拍著胸口,劇烈的心跳讓他整個人覺得很不好。

王杰希挑眉,「作賊心虛?」

「是你想嚇死誰吧。」張佳樂還在順氣,講話基本不經大腦:「大眼你怎麼會來這裡?」

不是很有好感的大學時代綽號被這樣喊出來,王杰希的眉頭皺緊幾分,張佳樂一看暗暗喊糟,可對方卻是沒有表示什麼,只是低低地說來找人。

「找人?」張佳樂一愣,「你有認識的人在這裡啊?」

「張新杰。」王杰希反問他:「你認識嗎?」

「……我老闆。」

顯然沒想到這個答案的王杰希有些錯愕,轉念一想猜到對方露出苦瓜臉的原因,他下意識勾起嘴角,臉上浮現幾分調侃,也是直到這時候張佳樂才發現他的臉色有些憔悴,看上去並不是很好,「我沒有打小報告的習慣,放心吧。倒是你的黑眼圈有點深,又沒有好好休息?」

身為朋友,雖然聯繫得不太頻繁,但張佳樂的工作忙碌王杰希還是略知一二。

瞬間豎起寒毛的人乾笑,頓時沒有心思去探討他的氣色問題,「沒事沒事,昨晚沒睡好。」

是嗎。王杰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你最近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狀況。」

張佳樂瞬間一僵,「你是看出什麼嗎?」

王杰希會看相這件事情在朋友圈並不是秘密,雖然張佳樂一直覺得和這個人很不搭,但不可否認的他看得真的很準,在感覺格外不好的現在,張佳樂不得不緊張。

把對方過於的緊繃看在眼裡,王杰希的眼睛瞇了瞇,他沒有刻意指出來,只是將自己從那張無精打采的精緻臉龐上看出來的訊息如實轉達:「你最近可能會有點運氣不順,碰上不想遇到的事情機率會有點高。」

「……你是真的看出來還是只是在咒我啊?」雖然知道非常時期是不能反駁王半仙,張佳樂卻忍不住提出質疑,「為什麼我覺得你只是在報復我剛剛叫你大眼?」

王杰希很冷淡,「愛信不信。」

正想要開口解釋什麼的人放在口袋的手機忽然唱起歌,張佳樂剛被警告過,整體情緒還是很是緊繃,還被鈴聲小小地嚇一跳。一看來電顯示,好巧不巧的是自家愛車送修的修車場來電。

張佳樂如臨大敵地接起來。

『張先生您好,我們修廠場昨晚出了點問題,您的車子恐怕不能如期拿回去了。』

「……」張佳樂癱著臉,「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我們這裡昨天晚上遭小偷,好幾輛車子的零件都被動過手腳,而且您的車還被刮出好幾道刮痕,需要一點時間去修復。』

「……」

看著依然站在自己面前露出淡然臉色的王杰希,張佳樂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這就是傳說中的現世報嗎?

雖然額外修理的錢不用自己付,但只要想到自己又得多趕一天公車,張佳樂就覺得欲哭無淚。敲定另外的時間拿車,順便得到一堆抱歉和額外幾項免費服務,張佳樂可憐兮兮地掛上電話,看向王杰希的視線委屈的不得了。

從頭到尾只是如實轉達的王杰希:「……」

不得不相信對方的恐嚇不是詛咒自己,張佳樂又開始緊張,「所以我這陣子都會這麼慘嗎?」

王杰希咳了聲,「倒也不至於,你最近工作運勢應該不錯,桃花運也好。」

「……你是我又要加班的意思嗎?」

王杰希沉默兩秒,沒有回答。

張佳樂覺得未來更加黑暗了。

想要出來散心卻讓心情變得更加糟糕,張佳樂幾乎是拖著腳步回到座位上,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他終於不再為孫哲平的事情感到心煩。把自己扔到柔軟的辦公椅上,張佳樂手撐在扶手上托著自己的臉頰,盯著一個早上下來沒有半點進度的電腦,他沉沉地嘆了口氣,覺得面對厄運最好的方法應該是閉門一個禮拜。

不過新杰應該會把他殺掉吧。

想到自家上司聽到自己請假理由會露出的表情,張佳樂又是一個哆嗦。

「……張佳樂你又在想什麼呢?」

一走過來就看見張佳樂打顫的模樣,林敬言沉默了兩秒才哭笑不得地這樣問。

聽到聲音才回過神,張佳樂連人帶椅轉身拿憔悴的臉面對同事,在見到林敬言的慘澹臉色他瞬間愣住,下意識就先問了句你做什麼去了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加班。」知道對方這幾天不用加班的林敬言指了指他的眼睛,「那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太想多做解釋,張佳樂乾笑兩聲帶過去,「你找我幹嘛?」

知道對方不想多說,林敬言也沒有多問,最近籌備活動搞得昏天暗地的人露出苦笑,抬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也沒什麼,就是想說你這兩天不是挺閒的嗎,有個客戶想讓你接過去。」

「客戶?」張佳樂有點愣,「誰啊?」

「一個富二代兼公司大總裁,又是來應付家長的。」在這一行待的時間久,林敬言自然遇過不少這樣的案例,這種人通常也最容易對付,因為他本身的心態就是來敷衍別人的,「感覺上應該滿好處理的,想說你這陣子時間比較多就丟給你。」

一瞬間想起王杰希那句工作運勢應該不錯,薪水有很大一部份會受到湊出來的CP影響的張佳樂沉默三秒才反應過來,「我是沒問題啦,不過你怎麼不給小江?」

「他被我拉去辦活動了。」林敬言聳聳肩,「事實上男同區差不多就剩你最閒了。」

張佳樂錯愕,「怎麼回事?」

「就、我跟小江是這次聯相的總籌,其他人被新杰叫去辦別的事情,杜明甚至還被隔壁的一般向借去用,忙到都快狂癲了。」林敬言搔搔頭,張佳樂前陣子忙得昏天暗地,想注意到這些事情也難,「算上來只剩下你們幾個剛煉獄完的人最閒了,不過我去問過老張,他說最近被他客戶弄到一個頭兩個大,沒辦法再幫我了。」

張佳樂面露委屈,「所以是你們幾個集體排擠我?」

林敬言哭笑不得,「排擠什麼,我們在喬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在弄別的東西呢,那時候去找你分明就是讓你往爆肝之路狂奔,我們這是為你好。」

轉念一想也能明白,只是或多或少還是有點被邊緣的委屈,張佳樂的眼神登時蒙上幾分可憐,被這樣目光壟罩的人簡直無言以對。林敬言無可奈何,偏偏張佳樂就是一副被拋棄的樣子,完全不知道這人又在抽風什麼的人只得抽著嘴角把一部份工作分到他身上,很後悔自己的隨口一提。

然後發現自己竟然又去爭取工作來爆自己肝的張佳樂:「……」

或許他應該把王杰希供起來,每次看到就要點香拜拜。

林敬言倒是沒想這麼多,或者該說,就算看出自家同僚已經開始後悔,他也不想再跟張佳樂喬這些五四三。完全是強行抽出時間的人看了眼手錶,他出來磨蹭太久,再不會去被江波濤殺掉的可能性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高,他又把話題拉回來:「我跟客戶約明天下午填資料,你那時間有空嗎?」

翻了翻行程表確定自己那段時間沒排事情,張佳樂點頭表示沒問題,敲定那時候進行交接,林敬言就跟人告別匆匆走掉。目送一看就知道很忙的同事,張佳樂輕輕地搖了搖頭,經過這一番插科打諢多少恢復情緒,想著也是時候該工作的人轉過椅子便對螢幕,他鬆了鬆稍嫌緊繃的筋骨,晃動滑鼠解除保護裝置,開始彌補一個早上落後的進度。

時間流逝地很快。

張佳樂的下班時間因為早上的摸魚足足延後兩個多小時,等到他結束工作離開公司,天色整個暗下來,唯一讓他慶幸的是有留下負責籌備活動的林敬言和江波濤墊底,他一個人並不寂寞,回去之前還順便跟爆肝二人組打了聲招呼,說是有幫他們叫外送記得去拿。

沒有車的日子就要轉搭大眾運輸工具上下班,可張佳樂不想在這時候去人擠人,想著反正離家也不算遠就當散步了,他一個人扛著文件和筆記型電腦走在路上,熙來攘往的路人要嘛有說有笑要嘛跟他一樣形影單隻,像他這樣的人不不在少數。

晚餐時間、肚子空空的,張佳樂卻不怎麼想吃飯。

鄒遠去出差就是這點好。張佳樂有點壞心眼地這樣想著,要是他家小學弟在,哪裡會讓他這麼輕易地混過一餐,肯定要會說一堆有的沒的,什麼學長你本來就胃不好了不能這樣折騰啦、什麼不吃飯對身體不好啦、什麼哥你BMI岌岌可危你知道嗎──

──張佳樂你給我乖乖去吃飯。

張佳樂的腳步瞬間停住。

張佳樂喜歡吃甜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說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他很容易因為吃太多零食導致正餐吃不下。自從這個小細節被孫哲平捕捉到,大學那會兒他就沒少把他拎著去食堂或者買東西回來投餵,只是等到出社會,這樣的貼心放在工作回來累個半死、他心情正暴躁的時候,總是很容易引爆張佳樂的怒點。

回頭想來,張佳樂一頭撞死的心情都有。簡直就是把人的關心放地上踩。

可是那時候的他就是這麼傻,遷怒遷地明目張膽,把對方的關心視為一種理所當然到讓人煩躁的嘮叨,回應起來從來都不客氣,孫哲平一次兩次還能忍,第三次第四次,本身也很有壓力的人當然不可能繼續維持什麼好臉色,結局自然是一回回的不歡而散。

垂下的桃花眼睛藏著很深很深的情緒,張佳樂最終還是幽幽地長嘆一口氣,繞進便利商店買了巧克力牛奶讓店員微波。半熱不冷的溫度讓他有些嫌棄,只是甜膩的味道還是很有幫助地增加他腹部的飽足感,張佳樂咬著吸管走在路上,牛奶喝完了也不自知,半放空的腦子不知道有什麼滑進去又有什麼跑出來,只能感覺到空茫茫一片。

張佳樂很恍惚。

機械般地感應磁卡、掏出鑰匙並進入屋中,一片漆黑的屋子仍然是他早上出門時的模樣,張佳樂沒有開燈,無以名狀的疲倦油然而上,他忽然覺得只有自己的屋子大得嚇人,在八月的夏天給他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寂寞。

把自己的臉埋在抱枕中,張佳樂蜷縮著身體躺在床上,無聲地笑起來。

 

03

打從踏進公司的第一步開始,張佳樂就接收到一連串關愛眼神或關愛語句。

又失眠一晚的人臉色蒼白的嚇人,也或許是相由心生的緣故,張佳樂的低落情緒讓那張精緻的臉龐看上去更加憔悴,在辦公室加班一晚的林敬言看起來都沒有他可怕,直到導致各式各樣的慰問朝他臉上鋪天蓋地地砸過來,要不是他們上司這幾天都請假,和張佳樂交情不錯的張新杰估計都有可能叫人直接回家。

張佳樂簡直哭笑不得。

但不得不說,在心情沮喪的時候,同事的真心關懷是真的滿溫暖的。張佳樂有點感嘆地想著,連帶著睡眠不足的焦躁也沒有太具體地呈現出來,不過在關心越來越多下,他的那點感激漸漸被滿滿的無奈取代。

……他還活得好好的,真的。

推了推眼鏡,林敬言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可是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不去休息一下嗎?」

「真──的不用。」已經不知道這是今天的幾次重複,張佳樂孩子氣地拖著長音,無力地抹了把臉,他覺得自己就差舉手發誓來表明決心了,「別廢話了我們走吧。」

「可是你看起來──」

「老子精神很好競技場還是可以一挑三放心!」

張佳樂簡直是落荒而逃。

拋下自家同事朝著會客室跑去的人腳步之快,林敬言簡直啼笑皆非,不過見對方的行動還算挺有精神的,他也算是真的放心下來,不想跟著丟臉,他索性放著張佳樂生龍活虎地往前跑。被嘮叨怕了人的還不知道同事的壞心腸,逃跑一般地閃到會客室門口,多少秉著有客戶在林敬言就不會再跟他重複那些語重心長,張佳樂沒打算等他,在門上敲敲兩下就先進去──反正該做什麼事情他也很清楚,不用等林敬言也沒有業務作業上的問題。

張佳樂原先是這樣想的。滿臉的紅潤卻是在見到裡頭人的瞬間褪個精光。

聽到動靜回頭的人也愣住了。

「……張佳樂?」

對方道出口的語句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如同出現在他臉上的神情一樣。

可張佳樂完全無從回應那聲叫喚。或者該說,打從見到人的剎那,張佳樂的腦筋就陷入一片空白狀態,他甚至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也消失了,桃花眼睛瞪得大大的,本就憔悴的臉龐在褪去大量血色的狀況下,蒼白的讓人心驚。

張佳樂的臉色實在過於糟糕,逼得錯愕的人不得不皺眉,「你──」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直接打斷對方的話,或者該說張佳樂根本沒注意到對方開口,他整個人就像是受到強烈衝擊而無法妥善反應,「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你怎麼會──老林說的那個客戶就是你?你是來簽約的?你……?」

張佳樂幾乎是語無倫次,腦袋中奔騰的只有臥嘈、臥嘈與臥嘈,還有無數個為什麼。

 

──為什麼孫哲平會在這裡?

 

「……我來簽約。」很冷靜這樣回答,孫哲平的表現和張佳樂大相逕庭,「你在這裡工作?」

「……關你屁事。」勉強回過神,張佳樂的脾氣也跟著上來了,他咬牙,「你──」

「你站在門口做什麼啊?」

第三人的聲音不經意地截斷張佳樂的話語,對話兩人雙雙一頓。

稍晚來一些的林敬言遠遠就看見自家同事不知為何佇在會客室門口不動,隨口這麼一問,誰知道走過來卻看見張佳樂比剛剛還要蒼白的臉,他又被嚇了跳,「欸祖宗啊你又怎麼啦?真的身體不舒服啊?」

張佳樂抹了把臉,「……我沒事。」

「就說了可以休息──」林敬言本來還有心勸兩句,不過見張佳樂一臉怒氣沖沖,對他脾氣也有三分了解的人頓時就不開口了。無聲地嘆口氣,他輕輕地搖搖頭,「算了不說這個了。先進去裡面吧,一直站門口也不是辦法。」

三人魚貫入內,張佳樂在孫哲平坐下之後才挑了個距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被刻意針對的人微微挑眉,沒有對此發表什麼意見,反而是林敬言忍不住問你們兩個是不是認識。

「認、」

「──不認識!」直接打斷對方的話語,張佳樂臉一陣青一陣白地搶白:「我不認識他!」

盯著和自己記憶中有些差別的人,孫哲平沉默幾秒才順著回答:「我們不認識。」

林敬言一百個不相信。

只是自家同事這樣說,自家客戶也沒有反駁的意思,他也不好說什麼。壓下內心一連串問題,林敬言給彼此做了介紹後就把話題拉到正事上:「不好意思啊孫先生,就像我之前說的,因為行政上出了點問題,以後您的事務就交由張佳樂負──」

後面拉出來的長音是林敬言的衣服被張佳樂用力一扯、差點跌倒所致。

桃花眼睛轉為紅色,張佳樂湊到林敬言身旁咬耳朵,幾乎是從牙根裡擠出話來:「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的客戶是這個人?」

林敬言很無辜,「你不是說你不認識嗎?」

張佳樂氣結。

很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張佳樂氣得牙癢癢,視線一瞪轉到孫哲平身上,誰知道卻是對上一雙瞇起的眼睛。孫哲平的氣勢和當年相比增長不只一倍,張佳樂下意識頭皮發麻,本來就隱隱覺得不對的林敬言更是打了個哆嗦,幾乎是出於本能地把縮在自己後面的人拉出來。

孫哲平的表情這才緩和下來。

被拎出來才發現哪裡不對,張佳樂更怒:「老林你這個王八蛋!」

林敬言有些哭笑不得,「你又在鬧什麼脾氣,不是說你們兩個不認識嗎?」

張佳樂再度說不出話來。

本性使然加上在這行打滾出一定的敏感度,縱然林敬言仍然搞不清楚狀況,但不妨礙他得出孫哲平對張佳樂是無害的這個事實,那個外表有點嚴肅的男人並不像會對自家同事不利的人,或許還是張佳樂會仗著些什麼爬到對方頭上──林敬言就是有這種感覺。

總而言之,把張佳樂跟孫哲平放在一起基本上應該是不會出什麼問題。

得到這樣結論的忙碌的人依舊是該怎麼來就怎麼來,「基於行政作業的緣故,以後這位張先生會負責您的業務,相關資料的部分也會由他給您介紹和帶領填寫,不便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雖然後面那句是業務交接時都會說的話,但林敬言覺得放在張佳樂的脾氣上也沒什麼問題。

孫哲平倒是沒什麼意見,「我知道了。」

「……老林,我突然想到新杰他丟了份工作給我。」瞪著孫哲平滿不在乎的臉,張佳樂再次從牙縫擠出推託之詞,「我最近很忙,這個人還是給你負責吧。」

完全知道對方在鬧脾氣的林敬言也沒有生氣,「男同區除了你之外每個人都很忙。」

「……我可以幫小江弄活動的作業,把這傢伙給他吧。」

「你還要負責新杰給你的任務呢。」三兩下把問題又打回去,林敬言看著張佳樂憋屈的臉只覺得好氣又好笑,對張佳樂的了解加上直覺作用,他不覺得他家同事真的不想接觸這個客戶,「跟籌備活動比起來,多一個客戶應該會比較輕鬆,還是照原定計畫吧。」

張佳樂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駁,只能愣在原地閉上嘴巴。

被當面推來推去,看起來脾氣不是很好的客戶卻始終沒有變臉,光是這樣就足夠再次讓林敬言確定方才的推論,結束完介紹之後自然也閃得乾脆俐落,大有你們恩怨自己解決的涵義在。

被丟下的張佳樂一臉委屈。

相較於張佳樂的不甘願,孫哲平還是沒有太大反應,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上上下下把站在那裡的張佳樂打量一遍,帶著探視的眼神讓張佳樂有些不舒服,可他還沒抗議,孫哲平就先一步皺著眉問人:「你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

還想罵人的張佳樂瞬間僵住。

……這句出自於這個人的關懷他已經多久沒聽到了?

張佳樂一時間有點恍惚,一股無以名狀的委屈在胸口徘徊,他恨不得就像以前一樣回一句還不都是你害的來,可話到了嘴邊,他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

他拿什麼立場說這句話呢。

張佳樂最後還是只是垂下眼睛,「……沒事,最近工作比較累,緩緩就好了。」

孫哲平還是很不高興的樣子,「你剛才不是說又接了新工作,這樣還能休息?」

「總會有辦法的。」自己現在的模樣這麼糟糕和工作根本沒有辦法關係,張佳樂的回應完全是在敷衍人,但見孫哲平的表情隱隱有越來越凝重的趨勢,他忍不住又摸摸鼻子改口:「好啦我會注意……」

話還沒說完張佳樂就想去撞牆。

他沒事跟孫哲平承諾這個幹什麼!他們是什麼關係啊!

想著果然習慣是種很可怕的東西,張佳樂抹了把臉,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被人牽著鼻子走,他沒好氣地把話題轉到正事上:「我等下還有工作要忙,大總裁就跟我去填資料吧。」

孫哲平的眉頭因為張佳樂刻意加重的代名詞又皺了三分,只是聽著熟悉的語氣、對方也仍是自己記憶中那種一生氣就直接反應在舉止上的模樣,他莫名地又覺得心情有點好。情緒一下子複雜起來,孫哲平無聲地笑了笑。

「樂樂,好久不見。」

 

要不是知道會讓對方情緒更不好,孫哲平還想加上一句你瘦了。

比起分離前那個笑容燦爛的人,現下臉色蒼白又憔悴的人瘦到孫哲平的胸口有點疼,他不知道該怎麼定義自己現在的感覺,只知道張佳樂這個模樣讓他看著難受。似乎是受到他話語的影響,張佳樂的身形頓時一僵,桃花眼睛變得赤紅,他啊了聲垂下眼睛,放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

拳頭隱隱在顫抖。

沒有錯過張佳樂的小動作,孫哲平輕輕地嘆口氣,似是無奈卻是嘴角上揚。

「你想揍就揍吧,哪時候要你忍著的。」

「……」

幾乎在瞬間抬起頭,張佳樂用紅色的眼睛瞪著孫哲平,裡頭的憤怒減少幾分,多了一些他自己也分不清的情緒,還有被看透的惱羞成怒──雖然也不是第一次。

孫哲平搖搖頭,眼裡藏著幾分縱容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你怎麼還是沒變。」

「你他媽也差不多好嗎,還不是一樣討人厭。」

張佳樂沒好氣地說著,衝過去就是往孫哲平的左肩一捶。他沒有收斂力道,來勢又太過突然,孫哲平一時不察被揍個正著,按著肩頭吃痛地倒抽口氣,這反應卻是讓張佳樂深感愉快,連帶的表情也沒有剛才那麼糟糕──雖然還是稱不上好。

他的口氣仍舊有點差:「跟我去填資料啦。」

和剛才的半防備狀態比起來,現在的張佳樂縱然還是小砲筒一支,但至少要好很多。孫哲平有點無奈地笑了笑,鬆了鬆肩膀跟他坐到桌子的兩邊,情緒不好的人動作很大,拿隻筆取張紙都自帶音效,孫哲平看著好氣又好笑。

縱然知道這時候不給刺激對方,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問:「你手不痛嗎?」

「謝謝關心啊。」張佳樂翻個白眼,「一點也不。」

碰了一鼻子灰的人閉上嘴巴。

每間會客室配置的東西和放置的位置都差不多,張佳樂找起東西來也不算沒有頭緒,兩三下湊出所有需要對方填寫的資料,他怒氣沖沖地把單子扔過去就給對面的人,孫哲平也不生氣,習以為常地按照上面的指示動筆。

盯著對方書寫的動作,不知怎麼的,張佳樂漸漸地就冷靜下來。

孫哲平的樣子在很久以前就烙印在他的心底,哪怕分開這麼久的現在,張佳樂還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分辨出這人的變化。孫哲平似乎長高了一些,比之前要黑一點、結實一點,氣勢也更強,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更兇,可就算張佳樂不想承認,他也覺得孫哲平比起當年要成熟帥氣,想來一定能吸引更多男男女女吧,從以前這個人就很會招蜂引蝶……

這個人,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張佳樂撐著下巴這樣想著。

夢裡的那些事情忽然變得遙遠起來,眼前的孫哲平真實的讓他恍惚。他好像直到現在才莫名而深刻地感覺到這個人有個別稱叫做自己的前男友,剛才的惱怒只是反射行為和生理反應,直到打從心底領悟這件事情,他才能體會到發自內心的微妙。

誰會想到和前男友用這種方式相處?至少張佳樂從來沒想過,還是用這種態度相處。

「欸……我問你哦。」

孫哲平頭也不抬,「幹嘛?」

張佳樂摸摸鼻子,「你為什麼會想過來相親啊?」

孫哲平奇怪地看了對方一眼,「我媽讓我來的。姓林的沒跟你說嗎?」

「什麼叫姓林的,難聽死了。他有告訴我。」張佳樂忍不住翻個白眼,實在對孫哲平仍舊不會主動去記名字的這種行為感到無言,「我只是在想你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孫哲平的神情頓時參了幾分無奈,「我也沒辦法,我堂妹前陣子結婚生寶寶後我媽就天天叫我趕快找對象去代孕,受不了自然就過來了。反正之後可以用不適合敷衍她,走一步算一步吧。」

張佳樂不鹹不淡地哦了聲,「但是你條件應該沒有差到要來相親吧。」

「誰叫我沒對象。」

原本還沒想那麼多的人瞬間錯愕,呆愣愣的模樣讓孫哲平挑眉,「幹嘛?」

「沒有、」張佳樂愣愣地盯著人,連眨眼都忘了,「你沒對象?從、從……那之後、都沒有?」

「騙你幹嘛。」很冷淡地回應對方的驚訝,孫哲平皺眉,「你就這麼想要我交?」

「當然不是──」

張佳樂不假思索地給出這個答案,可他下意識回答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們的身分太敏感,這句話能夠解釋的範圍大到讓他不敢去想像。不知道該怎麼圓這句話乾脆逃避現實去,張佳樂彆扭地低頭去抽孫哲平手邊已經完成的資料表,拒絕去看對方是什麼表情,好在他也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張佳樂隱隱鬆口氣。

可拿到表單他就愣住了。

「你的條件就只有男?沒有其他的?」錯愕地看著他的前男友兼客戶,張佳樂覺得整個人都很不好,「像是衛生條件個性喜好還是什麼的,你就不提一下?」

孫哲平卻是反問他:「我要提什麼?」

張佳樂簡直要風中凌亂了,「你什麼都不提我怎麼會知道要怎麼幫你找啊?」

在這裡工作這麼多年,張佳樂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條件少到讓人完全無從下手的類型。

……可套上孫哲平的個性又覺得好像理所當然。

「我就是來敷衍我媽的。」孫哲平很誠實,只是臉色並不是好看,說起話來語氣有點重,像是在特別強調什麼,「我一開始就跟剛才那個姓林的這樣講過,不用幫我太認真安排,我不太打算在這裡找人。」

──那你想要在哪裡找人?

張佳樂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問句,無論是以前男友的身分還是服務員的身分都不應該這樣問,這點他很清楚。強行吞下問題,張佳樂哦了聲表示知道,隱隱對自己沒有再次失言而鬆口氣。

若有所思地看著人,孫哲平沒點破他的欲言又止,只是眸色深了幾分。

乖乖把剩餘的題目做完,孫哲平把填寫完畢的資料單扔回給對方,環起手臂換了個坐姿,他的模樣看上去帶著幾分審視的味道。

張佳樂莫名有點心虛。

刻意忽視探究的眼神,張佳樂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手上的資料上,就著幾個問題和孫哲平作了討論,他在上頭陸陸續續加上備註,花了點時間完成這個環節。把文件收妥,張佳樂又從抽屜裡抽出幾分要讓孫哲平帶回去的相關資料,以公事公辦的態度和人解釋公司的運作與活動和會員會有的優惠制度,以及自己工作習慣上會額外提供的服務。

抓到自己有興趣的點,孫哲平下意識重複:「會約吃飯?」

張佳樂摸摸鼻子,「對,我總要大概抓到你們的個性才好幫你們配對,要是連我自己都對你們不熟,那還想湊什麼CP。」

孫哲平嗯了聲,板著的臉看不出喜怒,「你對每個客戶都這樣嗎?」

張佳樂覺得有點奇怪,「當然啊。」

孫哲平點點頭表示知道,雖然他沒有特別表示什麼,可張佳樂就是覺得對方似乎有點不爽。把那種似是而非的感覺抹掉,張佳樂下意識看了看手錶,時間流逝之快讓他有點愣。

這樣就兩個小時了?

注意到對方的動作,孫哲平挑眉,「結束了?」

「差不多了。」張佳樂點點頭,「你還有什麼問題或是要求嗎?除了不參加團體活動外。」

孫哲平想了想,「目前應該是沒有,想到什麼我會再跟你討論。」

「知道了。」張佳樂頓了頓,還是從口袋掏出自己的名片,「喏,這是我現在的電話,你存一下吧,有事比較好找人,傳mail也可以。」

接下名片,孫哲平第一時間把電話輸入進手機,下個動作就是回撥過去。張佳樂的手機唱起歌,他看著手機號碼沉默兩秒,自己把電話切掉、將號碼紀錄在手機裡。

孫哲平板著的臉鬆了幾分。

「你幾點下班?」

「六、七點吧。」反射性回答對方的問題,張佳樂愣了愣,「你問這個幹嘛?」

「明天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張佳樂乾笑,「不用了吧,我這幾天有點忙,六、七點可能也放不了。」

孫哲平笑起來,「沒事,反正我的下班時間很隨意,可以配合你。」

「……萬惡的資本主義。」張佳樂恨恨然,「老子不想跟總裁大人吃飯,謝謝你啊。」

孫哲平挑眉,「你剛不是才說要約吃飯?」

張佳樂已經在磨牙了,「我這陣子沒空,等有時間再說。」

「你就這麼不想和我接觸嗎?」孫哲平直盯著對方的眼睛,「你在害怕什麼?」

張佳樂咬牙。

──他能說他在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之前就是沒辦法和他太靠近嗎?

張佳樂從來不是個能夠重重拿起輕輕放下的人,更何況那個人是孫哲平,他是怎麼樣也沒辦法像對方那樣這麼輕鬆地面對自己。他辦不到。就算張佳樂不想承認,他也必須接受孫哲平至今對自己還是很有影響力的這個事實。

不然他也不會只是提起他的名字就幾天難眠。

張佳樂嘆口氣,「我車子爆了,沒辦法和你去吃。」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孫哲平預料,他有點錯愕,「怎麼回事?」

「被小屁孩衝撞。」張佳樂撇撇嘴,見對方似乎要反問什麼,他想也不想就搶白:「放心吧我沒事,那時候我不在車上。只是我的車被撞凹一個洞,快修好的時候又被小偷刮花,我還要搭幾天的車,哪有那個嫌功夫跟你吃飯。」

孫哲平鬆了口氣,「那我接你不久成了。」

張佳樂愣了愣,瞬間閃過腦袋的是他們分手那天的最後一頓飯。

那時候的孫哲平也是這樣告訴他,我接你就好了。

趁張佳樂不知名的恍神片刻,孫哲平直接丟下結論:「就這樣說定了,我明天七點來接你,工作沒做完再送你回來,或者我等你到做完再去吃也可以……只是今天真的不行,你大概還是得自己回去。」

「我本來就都是自己回去──」

反射性地回了對方的最後一句話才明白孫哲平剛才說什麼,張佳樂整個都傻了。

什麼叫這樣說定了?他們說定什麼了?他明明什麼都還沒答應吧?

相較於張佳樂的風中凌亂,得到想要結果的孫哲平倒是很滿意,學著林敬言不久前先閃人的舉動,他扔下一句我還有事要先走你找我就打電話,一分鐘幾十萬上下但其實現在還很閒的孫總裁溜得比誰都快,張佳樂的抗議散在半空中根本沒人回應。

張佳樂怒踹桌子,「……靠,孫哲平這個王八蛋!決定個屁啊!──還真他媽沒變!」

從以前就有點不爽他這種擅自下決定的習慣,張佳樂恨得牙癢癢,可憤怒保持在臉上的時間不過幾秒,很快就被淡化掉了。無奈地嘆口氣,他低下頭看向印著熟悉字跡的資料表,那似乎是在人跑了的現在最能證明剛才那一切虛幻的東西不是自己在作夢的證據。

張佳樂伸出手。

孫哲平回來了。捏著資料表,他這樣想著。他又遇到他了。

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04

張佳樂做了個夢。

他夢見他在自家公司和前男友重逢,和過往沒什麼差別的孫哲平陰錯陽差成為他的客戶,被他配對成功、和某個看不見臉的男人成為CP,宴會上,那個看不見臉的男人呈小鳥依人狀地靠在他家前男友身上,孫哲平也一反他過去對他的認知,摟著那男人笑得溫柔。

就像之前他對他笑的模樣。

然後孫哲平像是忽然注意到他的存在,抬起頭也對他笑了笑,「樂樂,好久不見。」

張佳樂到這裡就醒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張佳樂還有點恍惚,過了幾秒視線對焦,他才意識到他又做夢了。連續幾天夢到孫哲平,他縱然覺得身心疲倦但也大概習慣了,抹了把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張佳樂拖著沉重的步伐挪到浴室,草草梳洗完、把東西收拾收拾就踩著時間點去擠公車。

早上的公交車上大部分是學生和上班族,各個睡眼惺忪,張佳樂把位置讓給老奶奶後就靠著牆壁站著,一路搖搖晃晃又被擠來擠去地來到公司附近,下車前那個和善的老奶奶還對他揮揮手,張佳樂也笑著小動作回應。徒步走了五分鐘進到公司、打卡、來到座位,還想著要不要買點什麼來提神的人在看見桌上攤放的資料夾時瞬間停住一切動作。

桃花眼睛瞪大,嘴角卻在微微抽搐。張佳樂忽然意識到早上做的夢不完全是個夢。

攤放的資料夾裡夾著最新的、昨天才完成的資料表,那熟悉的名字以及熟悉到他可以輕易模仿的字跡無聲地告訴他,那場夢一直到在公司遇見孫哲平的橋段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連帶地讓他想起真正讓自己輾轉難眠的原因。

「去你媽的好久不見……」

張佳樂痛苦地掩面。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結果就是張佳樂又造就一天悲慘的進度,他常常鍵盤敲一敲就忽然停下來,乍看之下像是沉思,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根本兩眼無神,估計連自己恍惚都不知道,以至於當下班提示音響起,堪堪回神的人才發現自己的進度嚴重落後預期。

張佳樂簡直想哭。他就算是剛進公司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慢過。

……孫哲平真是生來給他創紀錄用的。

無力地抹了把臉,張佳樂有點心累地向後靠在椅背上。他根本是一整天都在想孫哲平。

想重逢、想那個夢,以及想他單方面決定的七點晚餐。

「……說到底還不都是他的錯。」

張佳樂惡狠狠地自言自語,話語間全是對孫哲平的嫌棄:「誰答應他了啊渾蛋!」

可若要他真的把孫哲平拋下自己先回家,張佳樂卻又做不到。

張佳樂都快被自己給逼瘋了。

惱怒地用力站起身,煩惱一整天的人剛想要換個環境紓解紊亂思緒,誰知道一轉身會看見自家同事背後靈一樣站著,毫無預警地嚇得他爆出一聲髒話,正想開口的江波濤瞬間無言,然後轉為微妙的哭笑不得。

「前輩你還好嗎?」

「不好……」張佳樂按著胸口,整個心有餘悸,「小江你沒事站那裡做什麼……」

暗暗嘀咕我在那裡好久了叫了好幾聲是你沒聽到,江波濤搖搖頭,從手上那些文件中拿了最上面一份交給人,「我只是來轉達一下,人事部說明天會有個叫方銳的加入我們部門,新杰讓你幫忙帶一下。」

張佳樂眨眨眼睛,「……新杰?他不是請假嗎?」

江波濤聳聳肩,「應該是之前就這樣決定的吧,他們也沒講。」

「哦……」張佳樂一愣一愣地點點頭,想到什麼,他微微皺眉,「不過我要帶他什麼?」

「可能就是大概講講工作內容吧?」

江波濤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能幫著人猜測。

張佳樂若有所思地哦了聲,切換到正常模式工作,他的腦子還是動得很快,三兩下列出一堆無解問題──上司不在沒人幫他解──張佳樂認真地想了想,忽地露出恍然的神情,「還是我把人訓練訓練扔進你們那邊啊?新杰沒來,我也不知道到底要讓那新人幹嘛,乾脆就他過去打雜一下,之後應該也比較好上手。」

江波濤愣了愣,原本沒考慮這麼多的人覺得聽起來還不錯,「不過要問問看林前輩吧?」

「那我去跟他喬,你去忙你的吧。」張佳樂逕自下了結論,猛地想到自己前幾天似乎答應林敬言要幫忙活動的事,只是因為狀態不好一直沒去,他又把江波濤又叫回來:「你們忙的時候就分一部份東西給我,我這陣子比較閒,一起幫忙可以讓你們輕鬆一點。」

江波濤點點頭,「我知道了,那就先謝謝前輩了。」

「謝什麼謝。」張佳樂搖搖頭,「……對了小江,耽誤你一分鐘行嗎?」

「怎麼了嗎?」

張佳樂一臉深沉,「跟我猜拳,你贏我去。」

江波濤不明就裡,只是張佳樂一臉苦大仇深他也不敢多問,乖乖和前輩玩了把猜拳,才剛以剪刀贏了他的布就見到對方一秒變臉,嚇得江波濤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沉痛地看著攤開的手掌,張佳樂抽抽鼻子,「沒事,你去工作吧,我自己去找老林就好。」

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狀況的江波濤乖乖地哦了聲,抱著資料一步三回頭地回到自己位置上。

拖著沉重的腳步去找自家同事,張佳樂繞了幾個地方,最後在會議室見到人。忙到快抓狂的林敬言聽到提議還愣了下,稍微一想也覺得是個好辦法,就讓他把人訓練後再給送來,不然只是來添亂的。

張佳樂當然這點,點頭說了聲好。

臨走之前的張佳樂還不死心地跟林敬言猜拳一次,這次是以剪刀輸給對方的石頭,連兩敗的人含著眼淚回座位收拾東西,內心幾度掙扎,最後還是乖乖地隨上天的旨意去見他家前男友。

──他又不是怕他了怎麼不能去!

張佳樂這樣想著,不過一踏出公司大樓就在後悔。可也沒等他後悔幾秒,眼睛很利的人就注意到停在附近的黑色路虎。孫哲平的車。

看起來應該還是他們當年的那一輛。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張佳樂主動地走上前去敲對方的車門。

專注在自己腳上放的筆記型電腦的人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是張佳樂敲了兩三次才抬起頭。見到來人,孫哲平幾乎是下意識轉頭去看時間,距離七點還差十分,這顯然不合孫哲平的預期,幫張佳樂打開車門鎖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帶著明顯的訝異。

一坐上副駕駛座,張佳樂就因為感覺到座椅的不同而僵硬。張佳樂習慣會把椅子調成一個刁鑽的姿勢,再用同樣刁鑽的坐姿感受那種異樣的舒服,當時為了給他方便,孫哲平總是強調坐副駕駛座可以,座椅絕對不能調,長期下來也沒有人會跟張佳樂搶,他幾乎是一坐下來就感覺到那種微妙的差別。

張佳樂的神色微妙兩分,抹了把臉才壓下微妙的情緒。

孫哲平的視線從頭到尾緊盯著人,自然把那點變化看在眼裡,可他也沒有點破,把筆電蓋上放進袋子裡丟到後座去,還沒繫上安全帶的人轉頭去看副駕駛座的張佳樂,「你想吃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吃放我回家。張佳樂苦哈哈地這樣想著,給他的答案卻是隨便。

孫哲平面露無奈。

「不過你應該很忙吧。」說著看了眼放在後座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筆電袋,張佳樂摸摸鼻子,「要不我們還是約改天吧,等你忙完工作再說。」

「沒事,那些只是打發時間用。」孫哲平不置可否地這樣回答,「你比我預期的還要早下來。」

張佳樂乾笑。只能說孫哲平真的是最了解他的人,要是沒有和江波濤和林敬言猜拳,他不知道要猶豫到何年何月才會乖乖下來。

而他相信孫哲平會一直等。他一直都是很有毅力的人。

車子發動,無聲地駛入黑夜中。

原先就覺得張佳樂不會表達意見的人事實上早就想好要去哪家餐廳,他甚至早早就訂位了。在一片安靜地狀況下來到飯館,孫哲平停好車後和張佳樂先後下來,從副駕駛座鑽出來的那人在看見熟悉的店名愣了片刻,臉色又微妙了幾分。

孫哲平靜靜地看著他,「走吧。」

張佳樂咬咬牙,跟著走進去。

這間藥膳料理是張佳樂一直很喜歡的,大學那會兒三不五時就會拖著人去吃,可他在這裡待這麼久卻不知道原來這裡有一家分店。店內的格局和本店有些微的差異,但整體上來說沒有太大的區別,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孫哲平和張佳樂走進靠裡面、用隔板擋起來的位置坐下,孫哲平把餐點的選擇權交給張佳樂,面色複雜的人沉默片刻,按照他們當年的飲食喜好點過一輪。

孫哲平的眸色暗了幾分。

「你……」張佳樂剛開口就覺得喉嚨啞,他咳了兩聲清清喉,才有辦法說下去,「你怎麼知道這裡有一家啊?我在附近住了也有段時間,都沒有注意到。」

孫哲平幫兩人的杯子倒入檸檬水,把其中一杯推到對面那人的面前,「偶然看到的,不然我也沒有發現。所以你這幾年就是住在這裡?一個人?」

張佳樂捧著杯子晃了晃,愣愣地看著水杯發了會兒的呆才回答他:「……在我們分手之後,我去旅行一小段時間,最後在這裡定下來,現在和小遠合租。」

這是在孫哲平和張佳樂重逢的這麼段時間以來,他們首次真正提及分手這個字眼。

張佳樂抬起頭看著對面的人,店裡的燈光是暈黃色,他看不太清楚孫哲平的眼睛藏著什麼,只知道自己握著水杯的手隱隱在發抖,有點涼涼的。

他直到現在才真正意識到其實分開將近三年的現在,他還沒有釋懷。

「那你呢?」張佳樂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笑,但他就是下意識地對著人勾起嘴角,「我們分開之後,你又做了什麼去了?」

定定地看著那雙在暗色中隱約轉為紅色的眼睛,孫哲平握了握拳。

深吸口氣,他下意識換了個坐姿,「還是老樣子。」

「那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被調來管分公司。」

孫哲平在大三的時候就開始陸陸續續接管家業,張佳樂對他們家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現下被點個頭也就大概明白,他便沒有想繼續問下去。

深吸口氣,孫哲平面色複雜地看著人,「你剛說你和別人合租?為什麼?」

「也沒有為什麼,就是搭伙過日子吧……」張佳樂的喉嚨又卡了卡,「一個人有點寂寞。」

孫哲平一時間接不上話。張佳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值得慶幸的是凝重的氣氛沒能持續太久,服務生適時地冒出來,一樣樣端上桌的食物看上去讓人食指大動,強行結束對話,也多少免除兩人之間的尷尬。熟悉而想念的食物擺滿桌面,張佳樂這才感覺自己的飢餓,留著口水把食物夾到自己的碗裡,他吃得比平常還要快上一些,孫哲平順口提醒一句慢慢吃沒人跟你搶,也跟著拿起筷子用餐。

孫哲平和張佳樂都不是食不言的人,兩人在吃飯過程中多少有些對話,提及的都是沒有對方參與的那段空白生活,只是多半是經歷過剛才異樣的凝重,他們挑選的話題都屬於安全範圍,和無話不談的過去比起來,現在的他們對話簡直是用少的可憐來形容。

但也彌足珍貴。

張佳樂想過一百種和孫哲平重逢的方法,就是沒想過現在這種樣子;他想過一百種和孫哲平相處的情境,也沒有想過現在這個模樣,可一頓飯下來,張佳樂覺得現在的狀況還算不錯,甚至連孫哲平趁自己上洗手間的時候把帳單付掉這件事也沒讓他產生什麼情緒起伏,只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後撇撇嘴。

孫哲平帶著吃撐的張佳樂去附近的小學走走。

晚上的小學沒什麼人,他們在自動販賣機那裡買了飲料,繞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走。夏天晚上的風很舒服,吃飽之後的張佳樂精神了些,也沒有先前那麼緊繃,孫哲平跟著放鬆下來,說話起來多了幾分隨意,隱隱找回幾分先前的味道。

「說實話我還真沒想到會和你在這種狀況下見面。」咬著柳橙汁的吸管,張佳樂一手插著口袋這樣說著,「我原本以為我們會在某某家公司遇到,或者在路上碰到,也可能是同學會,就是沒想過這種詭異的狀態。」

「這也可以算是在公司遇到吧。」

「不一樣啦,感覺超怪。」張佳樂搖搖頭,「阿姨跟叔叔最近怎麼樣?」

孫哲平想了想,「差不多吧,還是那樣。」

張佳樂抽抽嘴角,習慣對方個性的人沒有評論他這個答案,雖然他並不是很滿意,「話說回來,你聽阿姨的話乖乖來報到這件事情還是有嚇到我,太不像你了。」

雖然已經聽過對方的解釋,張佳樂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孫哲平瞥了人一眼,「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發奇想吧。」

可能冥冥中就有一種感覺,要過來,才不會錯過。

孫哲平沉默下來。

不能明白對方的安靜是因為什麼,張佳樂眨著眼睛看著人,最終還是沒有追問。又繞了兩圈,胃裡食物消化得差不多的兩個人把喝光的飲料分類丟掉,並排走著回到那輛黑色路虎上。

坐上車的瞬間,張佳樂甚至有種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的錯覺。

和孫哲平分開的兩年又九個多月只是他在作夢,他和孫哲平的爭吵也只是他的想像,實際上的他們仍然和最初那時候一樣的好,一起行動一起打鬧一起努力一起生活。

……但那才是他的夢。

張佳樂無聲地笑起來。

為了繫上安全帶而錯過張佳樂的情緒轉變,孫哲平調整冷氣溫度的同時問著他家怎麼走,張佳樂沒有掙扎地乖乖報上地址,可換來的卻是對方微妙的神情和短暫的沉默。

有點奇怪地瞥了對方一眼,這會兒張佳樂選擇發問:「你幹嘛?」

「你來這裡之後就一直住在那裡嗎?」

「有住一段時間的酒店,之後才過去和小遠一起住。」張佳樂眨眨眼睛,「怎麼了?」

「……你等下就知道了。」

沒有選擇破題,孫哲平發動車子。

摸不著頭緒地看著人,張佳樂等了半天沒得到答案索性不再問,安靜地縮在舒適又熟悉的環境,吃飽喝足溫度適中的結果就是張佳樂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沉沉睡去,等到他被孫哲平叫醒,他們倆已經到達他和鄒遠合租的房子的社區附近、步行大概五分鐘的街上。

張佳樂的視線還有點不清,面前的人臉有些朦朧。

「醒了?」孫哲平問他,聲音低低的,聽上去有些溫柔,「累了就趕快回去睡吧。」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在一瞬間幾乎有種掉淚的衝動。

壓低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格外溫柔,過去的美好和現下的委屈湧上來,刺激得他想哭。

可回神也不過是片刻時間。呼嘯而過的汽車發出刺耳的喇叭聲,一下子把人拉回到現實。張佳樂

裝作困倦地揉揉眼睛而抹掉眼淚,應了聲好順勢解開安全帶,他正要打開車門卻被抓住手,孫哲平的臉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可張佳樂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直直地落在自己臉上。

他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張佳樂依稀聽到對方的嘆息:「……我明天早上來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就好。」張佳樂悶悶地這樣回答人,「你又不順路,別麻煩了。」

「很順。」孫哲平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建築物,停在這裡剛好可以看見那棟相較起來高級很多的中價位住宅區,「我住在那裡,從我家到你家最多只要十分鐘。」

「……」張佳樂一瞬間睡意全沒了,「你住那裡?見鬼了你不要唬爛我!」

孫哲平很無奈,「我沒事騙你做什麼。」

張佳樂還是滿臉驚悚,「可是、可是這麼近──那這幾年我們還沒有碰到?」

孫哲平抽抽嘴角,「要給你看我的房產證嗎?」

張佳樂當然不想,只是他整個人還呈現混亂的狀態,一臉風中凌亂。孫哲平看著簡直好氣又好笑,胸口卻又隱隱覺得疼,他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感覺,一抽一抽的同時還參著幾分捨不得。

他捨不得。

孫哲平輕輕地嘆口氣,忍不住伸手揉揉張佳樂的腦袋。對方瞬間的僵硬透過手掌傳遞過來,孫哲平也沒有說什麼,收回手把話題拉回原處:「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張佳樂僵硬地點點頭,開門下車。

孫哲平一直到張佳樂進到社區裡才離開。路虎駛進不遠處的社區停車場,他從後方座位拿過自己的筆記本和相關文件,在下車之前,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把視線停留在無人的副駕駛座上。和張佳樂分開這將近三年,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原本還可以接受別人乘坐的位置被他劃分為絕對不讓人觸碰的座位,哪怕有時候會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司機,孫哲平也不願意讓比自己位階還低的人去坐曾經有張佳樂痕跡存在的位置。

孫哲平伸手觸碰副駕的椅子,上頭帶著絲絲餘溫,似乎在提醒自己這不是場夢。

遇見張佳樂,不是他在作夢。

 

05

張佳樂醒來的時候還有點迷糊。

難得一覺到天亮的充足睡眠讓連續幾天被睡夢荼毒的人有點反應不來,睜眼的時候整個恍惚,花了幾秒的時間才正式完成腦子開機的作業。張佳樂一向有幾分氣床氣,在睡眠不足的時候特別嚴重,但昨晚睡得好,張佳樂的精神自然也好,他幾乎在盥洗結束就差不多恢復情緒,就是腦子還有點鈍鈍的。

鄒遠出差未歸,沒人管的張佳樂喝杯牛奶就算用過早餐,拎著東西準備去搭公車。

然後腦子裡的那點迷茫在踏出社區看見那輛熟悉的路虎時全都化為烏有。

昨天的事情就像跑馬燈一樣飛快在腦海閃過,張佳樂的嘴角抽著,直覺反應便是轉身要走別條路上班,可車裡的人大概是有所預期,在張佳樂落跑成功之前就把人塞進副駕駛座。

張佳樂覺得整個人很不好。

孫哲平沒理他那糟糕的臉色,從後座拎了兩個袋子,「你要包子還是燒餅油條?」

「……我吃過早餐了。」張佳樂皮笑肉不笑地對著人,「老子還要趕公車,放我下去謝謝。」

「有免費的車送你上班,我看不出來對你有什麼不好。」孫哲平輕描淡寫地打回對方的抗議,想了想,他把燒餅油條和冰豆漿放到他手裡,「只喝牛奶不代表吃完早餐,你等下會餓。」

張佳樂簡直驚悚了,「你怎麼知道我早上只喝牛奶?」

「你說你跟鄒遠合租,這幾天卻是自己搭車上班,那他最近應該不在家,既然只有你一個人,你通常都是隨便應付過去,不難猜。」孫哲平理所當然地說著,「請你的,時間還很多,你可以慢慢吃。」

「……」張佳樂臉色複雜,「你幾點到這裡的?」

「我平常都差不多這個時間出門。」孫哲平沒有正面回應。

盯著對方的黑眼圈沉默半晌,張佳樂深深一嘆,「……跟我上去吧,在車子裡吃不好。」

真的完全沒想過登堂入室的孫哲平愣了愣,毫不猶豫地回答好。

 

鄒遠買的房子是兩房一廳,當時他就有找人分租的念頭,張佳樂的到來正合他意,倒也不完全算是收留。所有物件與費用兩人分攤,客廳雙人共用,在大學時代有過共宿經驗的兩個人相處得不錯,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問題。

客廳維持著稍微凌亂又不算太髒的標準,張佳樂拉著人坐著吃,被帶進來的客人咬著包子的同時環顧不算大的空間,孫哲平總覺得可以在這裡看見無數的張佳樂生活的痕跡,他們在大四的時候就搬出來住,對彼此的生活習慣和用品喜好都有不低的認識,孫哲平隨便看去,可以很輕易地分辨出什麼是張佳樂提供的裝飾、什麼又是他在用的物品。

孫哲平有些恍惚。

嚼著燒餅油條就看見對方在發呆,張佳樂戳戳他,「你幹嘛?」

猛地回神的人愣了愣,搖搖頭,安靜地低下頭吃早餐。

張佳樂不明就裡,可見對方似乎不想多說,他也沒有多問,別過頭繼續咬自己的燒餅油條,不想去看孫哲平臉上明顯的黑眼圈。

安安靜靜地解決掉早餐,時間也差不多,兩人帶上沒喝完的飲料搭上車。張佳樂猶豫了下還是和過去一樣把飲料放在飲料架而不是刻意握在手上,孫哲平瞥了眼,也跟著放上自己的米漿。

駕駛座的人微微勾著嘴角。

「欸,你們家分公司是在哪裡啊?」

「離你們那大概十五分鐘的車程,同個方向。」孫哲平抽空看了他一眼,「放心吧,就算我真的遲到也沒差,我又不需要打卡。」

張佳樂咬咬牙,「……誰擔心你這個。」

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

張佳樂哼哼兩聲不想理他。

「你的車什麼時候拿回來?」孫哲平隨口一問,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沒意外的話。」

「你不要詛咒我啊我警告你……」張佳樂氣得想磨牙,「車子後天才能拿到,我送修的那家最近比較忙,而且撞出來的問題好像有點嚴重,他們本來就需要時間。」

「那我載你載到後天。」孫哲平直接下了結論:「早晚都是。」

張佳樂皺皺鼻子,「……你不用那麼早來。」

「沒事,可以一起吃早餐。」

張佳樂皺了皺眉,似乎有點不耐,可他最終還是沒有提出抗議。

他忽然想起那些以為已經遺忘的、過去的吵架,像這樣的情形好像是很主要的一環。張佳樂知道自己從來不是個脾氣好的人,孫哲平也不惶多讓,在剛畢業那時候,脫離學生身分的兩個人壓力特別大,熱戀期會有的對彼此的無限容忍自然跟著後退,淺意識覺得對方就是要順著自己,達不成期望自然會吵起來,演變成最後的局面好像也是挺正常的。

沒聽到對方的回應,孫哲平下意識轉過頭去,見對方臉色不是很好的繃著臉,他有點愣。

 

──孫哲平你煩不煩啊,你以為你是誰啊人人都要聽你的?

 

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孫哲平啞聲開口:「……不方便的話,你說幾點就幾點吧。」

張佳樂瞬間錯愕。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抬起頭,只見孫哲平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道路,可整張臉看上去有點僵,張佳樂眼尖地注意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繃出幾條青筋,握得很緊很緊。

張佳樂忽然覺得心口疼。一抽一抽得疼。

「……其實也還好。」張佳樂握緊安全帶,「我只是想說你、你其實不用那麼早起。」

紅燈亮起,孫哲平踩下剎車,轉過頭去看張佳樂低著的腦袋。

他盯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一個紅燈過去、綠燈亮起,後頭刺耳的喇叭聲響起,他才反應過來去踩油門。被喇叭聲嚇到抬起頭的張佳樂眼睛紅通通的,向孫哲平瞥去的目光有點僵。

開車的人揚起嘴角,「我早上有運動的習慣。」

張佳樂眨眨眼,「嗯?」

「我這幾年養成運動的習慣。」孫哲平狀似無所謂地說著,「前年我弟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送一台跑步機給我,我想說放著也是放著,有時候就提早起來跑一下,後來養成習慣,就變成早上固定跑半小時,除非前一天真的累到爬不起來。」

張佳樂一愣一愣地看著人,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所以你都很早起來啊?」

「六點。」

張佳樂瞬間露出牙疼的表情。他七點起來都快死掉了。

孫哲平有點好笑,忍不住搖搖頭,「所以放心吧,這時間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那就隨便你吧。」張佳樂摸摸鼻子,心裡那種不愉快不知怎麼也就跟著散去,「你明天要是也這麼早到,就直接上來按門鈴吧,小遠大後天才會回來,不用擔心會吵到他。」

孫哲平啊了聲表示知道。

張佳樂撇撇嘴,側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映在透明窗戶上的臉龐卻掛著淺淺的笑。

從兩人住處到張佳樂的公司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再過兩個紅綠燈就到了。孫哲平在路邊停車,張佳樂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還是孫哲平提醒他飲料不要忘了拿,他才想起自己的奶茶。好心情地和人說聲掰,張佳樂抓著自己的東西溜下車,他甩上門站在路邊對著駕駛座的人揮手,直到孫哲平開走他才放下來。

張佳樂一路目送到孫哲平的車子消失在紅路燈口才收回視線。

心情莫名好起來的人也不知道想到什麼而笑起來,他下意識摸了摸腦袋,笑瞇瞇地拎著差點被忘記在別人車上的奶茶和上班該帶的東西往公司裡走,就差沒有哼歌來表現他的好心情。

可誰都能從那雙桃花眼睛裡看見滿滿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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