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反被動為主動地追求千冬歲,將近兩個月了。

雖然下定決心到實施計劃之間相隔的時間並不遠,夏碎也能感覺到千冬歲對自己餘情未了,可在自己做出稍微親暱的舉動,他得到的依舊是不著痕跡的閃避。

他的閃躲是在他的預料之中,然而他卻也同樣的察覺到,那孩子似乎到現在為止,都還不曉得偶爾的送禮、時常的晚餐相伴以及三不五時的出遊邀請是對他的追求。

總是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無法將問句道出口,然後一股勁地鑽牛角尖,不肯走出死胡同。

明明只要他開口,他就會告訴他的。

或者該說,他渴望能夠將自己的想法毫不保留地坦白,進而名正言順地佔據他身邊的位置──不得不說萊恩跟褚真的很礙眼──光明正大地追求,讓他能夠更快回到他的身邊。

可惜的是,在千冬歲主動詢問之前,這所有的計畫都只是枉然。

他不能作為主動的那一方,只因千冬歲的傷太重太痛,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讓驚弓之鳥飛走,而那正是他所不樂見的。

他要的是他回到他的身邊,而不是讓千冬歲在對自己產生越來越多的誤會之下逐漸走遠。

「……」

夏碎看著手中來自千冬歲要求會面的訊息,儘管相約的時間就在不到十分鐘之後,他依舊有種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

至始至終,千冬歲的舉動一如同他所猜測地那般,縮在自己的保護殼裡,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有任何意思被傷害的可能性,把所有的可能性杜絕在外。

然而,現在他卻主動消出訊息提出要求,這是不是代表那孩子終於要跨出一步,打破他們之間的僵局呢?

緩緩地啜了口茶,習慣把事情掌握在手心的夏碎難得地對事情如此地沒有把握。

「歲……」

輕輕地呢喃散在空中,夏碎的眉頭微微皺起,嘆息溢出。

他真的很希望千冬歲這次的邀約是為了把他們之間的狀況挑明,然而如果他的本意並非如此,他似乎也該趁這個機會把他的心意說出口。

就算冒險,他也是時候該這麼做了。

不為別的,他真的快要受不了這種想見卻又無法見面、想碰卻又碰觸不到,若即若離的感覺。

咫尺天涯,也不過如此。

而他真的快要受不了了。

若不是真的很怕異母弟弟會被自己嚇走,他甚至連霸王硬上弓這種不人道的做法都考慮過。

他只能是他的,而他的忍耐極限隨著時間正一點一點的減少,就怕哪天真的遏止不住想望做出了傷害千冬歲的事情──就算可以讓他達到自己的目的,但若又在那孩子的身上、心上增添傷痕,可就是他絕對不樂見的。

他的歲就該被好好地捧在手上呵護照顧,或者自由地展現他的高傲銳利,痛苦傷害什麼的,是他絕對不希望在千冬歲身上看到的。

微微揚起苦笑,夏碎看著自己握成拳頭的手,真的很擔心自己會遏制不住與生俱來的衝動以及強烈到嚇人的佔有慾。

他希望千冬歲好。

他是真的這麼希望的。

「所以啊、歲,快點回到哥哥的身邊吧。」

 

**

打直背脊跪坐在桌前,千冬歲雙手捧著夏碎剛泡好的熱茶,努力維持表面上的坦然。

勾起微笑看著面色忐忑的孩子,其實也在壓抑內心不安的夏碎的聲音帶著一貫的輕鬆,幾乎找不到絲毫的破綻,「歲,你突然約我,是想跟我說什麼嗎?」

呼吸因為夏碎直白的問句產生一瞬間的停頓,千冬歲快速瞥了兄長一眼又低下頭,握緊手中的茶杯,「我、有點事情……想要問哥。」

壓制住直接提問的衝動,夏碎歛了歛眼眸,紫黑色的雙瞳閃過一絲欣喜,「什麼事?」

「我……」

咬住下唇,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的千冬歲欲言又止,殊不知面前的夏碎已經急到差點捏碎手中茶杯的地步了。

值得慶幸的是,在夏碎失態之前,千冬歲總算鼓足勇氣,「……夏碎哥,你這兩個月來的行為,代表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嗯?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指什麼?」

夏碎明顯裝傻的舉動讓千冬歲的心一沉,咬牙,他露出彷彿豁出去的神情,「我指的是你這些日子以來,為什麼動不動就要送我東西、帶我出去?」

「我們早就分手了,充其量不過是學長學弟,頂多加上一層兄弟的身分罷了,你到底是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我真的不懂哥在想什麼。」

「歲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

呢喃地明知故問,夏碎半瞇起眼眸,撐著下巴看著異母弟弟,露出如同狐狸般的笑容。

──齒輪,總算可以轉動了。

「我在追歲啊,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

 

心懷不安的猜測與實際上聽見還是有很大的差別,千冬歲的雙眼因為夏碎的話語瞪圓,意外的閃過耀眼的紫金流光,「等等、可是、這不可能……!」

笑瞇瞇地湊上前,夏碎一瞬間拉近與千冬歲之間的距離,「為什麼不可能呢?」

「我喜歡歲,自然會追求你啊?」

「不對、」

千冬歲混亂地搖著頭,神情混亂不止,「夏碎哥你怎麼可能會喜歡我?你喜歡的人不是冰炎學長嗎?不可能是我的……」

「我跟冰炎早就分手了。」

瞇起紫黑色的眼眸,夏碎不自覺的壓低聲音,彷彿帶著磁性的嗓音讓千冬歲混亂的腦袋逐漸冷靜下來,愣愣地看著與自己相似的面孔。

「我跟冰炎很早就分手了,在兩個多月前,你們辦派對的那天早上,我跟他就分手了。」

順著夏碎的提示跟著勾起思緒,千冬歲皺眉思索,熟悉的語句逐漸在腦中浮現,讓他愣愕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那是……」

他以為的冰炎的戲言,原來是真的?

「其實冰炎跟你談話的那時候,我也在場。」

「咦?那時候夏碎哥也在?」

「嗯,所以我才一直沒有直接跟歲說我跟冰炎分手的事,我想,你總會把這些事情連接起來,發現我是在追求你,才沒有講的。」

夏碎伸出手,彷彿做過千萬遍那般地自然,輕輕地碰上千冬歲的面頰,「我以為就算我什麼都不說,歲也能夠知道……」

「其實我,一直都還愛著你。」

深深地看著徹底失神的孩子,夏碎的嘴角彎起前所未有的柔和弧度,濃濃的愛戀與疼惜,在那雙總是無感的紫色眼瞳裡顯而易見。

幾乎要讓他溺斃。

「和你分手後,我總是感覺到莫名的失落,起初,我一直不懂到底是為了什麼──我明明已經如願以償的和冰炎在一起了,但是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快樂,甚至還會閃躲冰炎的碰觸。」

呢喃的細語勾起千冬歲的思緒,然而話語進入耳中,卻讓他臉色瞬間蒼白。

一直注意著異母弟弟的一舉一動,夏碎當然也沒有錯過這項變化,總是面帶疏離笑容的臉龐霎時間露出心疼的神情,「歲,先聽我說完,好嗎?」

「……嗯。」

縱使有點不情願,然而夏碎帶著懇求的目光還是讓他無法拒絕,加上他本身也很想知道當中的變化,稍稍猶豫之後,千冬歲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對著千冬歲揚起淺笑,夏碎收回手,然而眼神仍然溫柔地注視著稍顯不自在的異母弟弟,沒有一刻的偏移,「剛開始,我以為我是不習慣和冰炎的關係改變,所以才會閃躲那些戀人之間極為常見的互動,直到目睹你跟萊恩單獨去吃飯,我才意識到不對。」

「我跟萊恩?」

千冬歲因為困惑而皺起眉,他跟萊恩三不五時就會單獨去吃飯,這種說法對他實在太過攏統。

「嗯。」

從異母弟弟困惑的視線中大概猜出他的想法,夏碎神情閃過不悅,又技巧性地藏在笑容中,「是在我跟你分手後第十七天晚上看到的。」

精確到有點可怕的報出數字,夏碎直到這時更加深刻的發現,千冬歲對自己的意義有多深。

深入骨隨,彷若呼息。

才會記得深刻、記得清晰,沒有絲毫的遺漏。

「看著你跟萊恩兩個人互動,我一直都有種莫名的不悅,而其中最為嚴重的導火線,就是萊恩態度自然地吃掉你手上的飯粒──從萊恩臉上取下的飯粒。」

看著眼前緩緩瞇起眼睛的夏碎,千冬歲莫名覺得有點頭皮發麻,異母兄長的表情沒變、臉色沒變,可他就是覺得有股黑氣在他身後盤旋──

熟悉的壓迫感勾起千冬歲的記憶,一瞬間讓他有種更為駭人的感覺,「是那天、」

「歲想起來了?」

沒有打算直接跟這孩子算帳,夏碎只是加深唇角的弧度,「你們的互動讓我開始意識到,很多事情和我所想的都不一樣。」

「我感覺到的失落不是我的錯覺,而是因為四周再也沒有你的身影。」

「我對冰炎肢體碰觸的不自在不是因為我還沒習慣和他成為戀人,而是我從來都不曾愛過他。」

夏碎的聲音彷彿帶著魔力,讓千冬歲不自覺的越陷越深,又因他的言語深深驚愕著。

「就像冰炎和你說的那樣,我把和他之間的搭檔之情誤認為是愛情,以為對你已經沒有感覺,才會做出那些蠢事。」

輕輕地握住千冬歲不自覺握成拳頭的手,夏碎的神情帶著心疼與後悔,「我和你之間不再存有悸動,是因為愛你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但那時的我,卻以為是因為不愛你。」

因為太愛了,才會覺得不愛。

看似矛盾怪異,卻是他最真實的感受,也是這一系列錯誤的源頭。

他對千冬歲、或者對冰炎的感覺沒有一刻變質,當中會改變的,只是因為自己的愚蠢。

「因為我的誤解傷害了你,真的很抱歉。」

「歲,我是真的很愛你。」

 

「……可是,之前在交往的時候,夏碎哥都……」

「都?」

千冬歲越發細小的聲音讓夏碎聽不真切,無法確定自己又做了什麼渾帳事情,傷害到他想要捧在掌心上好好呵護的異母弟弟。

「態度都冷冷淡淡的,就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一樣……」

細弱的聲音帶著一絲埋怨,千冬歲墨黑色的眼瞳染上些許的埋怨與痛苦。

如果真的愛著一個人,態度真的會那麼冷漠嗎?

感覺不到重視,感受不到愛戀,得到的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疏離。

若他們之間的交往不是他單方面的追趕,當初的分手,他可能不會那麼輕易的放手。

就算真心希望夏碎能夠獲得幸福,他或許還會持著一絲奢望,認為他們之間還有可能,而去努力挽回他們之間的感情。

然而,在他們的交往之中,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堅持著這樣的信念。

什麼都沒有。

「那是因為,我怕我克制不住自己。」

從異母弟弟的隻字片語中了解他所想要表達的意思,夏碎很快地就做出解釋,極力解開千冬歲對自己的每個誤會,「歲不知道你對我的吸引力有多大吧?我真的很怕自己因為克制不住而傷害了你,才會對你那麼冷淡。」

千冬歲因為夏碎的話語而蹙起眉頭,「什麼意思?」

夏碎眨了眨眼眸,眼角轉為促狹的笑意,「意思是,面對歲,哥哥我的自制力就等於零,無時無刻都想撲倒歲啊。」

「……!」

宛如調戲良家婦女的話語讓千冬歲的臉龐一瞬間爆紅,原本還算沉重的氛圍瞬間化為烏有,夏碎的手再度探上異母弟弟發紅的臉頰,有意無意地用指腹摩擦著。

「我怕我太著急會嚇到你,過度克制的下場就是不敢主動、連碰到不敢碰你。畢竟交往不到三個月就把歲吃掉,也太超過了吧?」

「我、」

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話語,千冬歲通紅著臉龐手足無措──他怎樣都沒辦法把這句話跟夏碎搭在一起啊渾蛋!

把他難過那麼久、掉的那麼多眼淚還來啊!

微笑地看著千冬歲炸毛的模樣,夏碎的手抓住他的手腕稍一施力,毫無防備的千冬歲直接撞進他的懷裡,「夏、夏碎哥、你、」

「歲。」

輕輕地呼喚截掉千冬歲的手足無措,夏碎歛起眼眸,在千冬歲看不見的地方,與他相似的面孔透露出前所為有的柔情愛戀。

「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將異母弟弟推出懷抱,大手仍彷彿宣示主權似的死死摟著纖腰,夏碎的紫眸緊緊地盯著千冬歲滿溢紫金的黑瞳,一手刻畫著臉部的線條,「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愛你嗎?」

「讓我好好地珍惜你、愛你寵你,讓我彌補之前對你的傷害,讓我能夠名正言順地擁有你。」

 

近在眼前的臉龐堅定而溫柔的說出自己連奢望的都不敢的話語,千冬歲覺得眼眶逐漸發熱。

眼前的人影逐漸模糊,他彷彿聽見了嘆息。

身旁圍繞著曾經渴望到心痛的氣息,以為追逐一生也無法讓其回頭的人卻一再向自己表明愛意,幾乎都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們之間終將不會再是恆星、行星、衛星的打轉,而是一對一的注視。

如果下一刻會死亡,他也不會有遺憾了吧。

「好。」

努力地向夏碎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模糊的目光沒有隨著開口轉為清晰,滾燙的淚水順勢滑落。

眼前的臉龐因為自己的話語而傻愣在原地,千冬歲無法自己地嘴角上揚,又哭又笑地。

胸口卻比以往的每一次,都還要充實幸福。

「歲,你說的好……是什麼意思?」

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夏碎的聲音帶上一絲顫抖,終於露出這麼久以來的破綻。

發現異母哥哥的態度並非表面上的確定,千冬歲的嘴角又上揚了幾分,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他深吸口氣穩住情緒,「好,我願意和你交往。」

話剛說出口的下一秒,夏碎的氣息便迅速的包圍上來,伴隨著死死扣在身上的力道以及體溫,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異母兄長緊緊扣在懷裡。

「歲,我發誓這一次,絕對不會再讓你因為傷心而掉任何一滴眼淚。」

凌亂的心跳因為貼在胸口而顯而易見,千冬歲愣了愣,伸手回抱住夏碎。

第一次,他好慶幸自己能夠勇敢。

若他今天沒有聽從米可蕥的意見來詢問,他所渴望的這一切是否仍只是想望?

他猜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由衷地慶幸著。

就算經過那麼多風風雨雨,就算承受過那麼多傷害折磨,就算走過的道路荊棘遍佈,可是這一刻,他卻覺得,過去的傷痛,彷彿都因為他的這一個擁抱而值得了。

就算說他癡、說他傻、說他笨,他也認了。

因為只要能夠待在夏碎的身邊,愛著他、被他所愛,對他而言就足夠了。

千冬歲往夏碎的懷裡鑽了鑽,在彷彿量身訂做的懷抱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輕輕地閉上眼眸。

有他,足以。

夏碎在異母弟弟的髮璇上落下親吻,即使對千冬歲的接受有十萬分的篤定,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還是會因此而激動。

他終於回到他的身邊。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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