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寂靜而整潔的日式房間,少了小亭的笑鬧聲安靜了許多。

夏碎獨自待在房間裡翻看著日曆,看著上頭標下的少少註記,有點出神。

……已經十七天沒有看見千冬歲了。

念頭甫閃過腦海,夏碎就因為那確切的數字愣愕,眼光隨即便的深邃,伸手拂過十七天以前的那個數字。

他和千冬歲分手的那一天。

還記得、他哭泣的臉龐。

還記得、他顫抖的身軀。

還記得、那抹在極度的悲傷疼痛下綻放出來的,帶淚的笑花。

十七天的過去,畫面卻彷彿昨日那般的,清晰鮮明。

疼痛。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思緒滿滿都是那個孩子。

微笑的臉龐、認真的模樣、高傲的身影、自信的言談,早已刻劃於心的清晰。

或許對雪野一族帶有恨意,但他從來不曾把負面的思緒套在千冬歲的身上。

沒有神諭之力的他是不可能繼承雪野家,就算沒有千冬歲,那也會有別的孩子來取代他,這是不變的事實──他注定不會留在雪野,終究會繼承藥師寺。

所以他無比的慶幸,至少他擁有的是一個令他眷戀不已、讓他自願替他擋去千萬災難,讓他可以走過千百個冬季歲月的弟弟。

他愛他,無庸置疑。

曾幾何時,他對他的感覺卻變了質──不再是全然的親情,不再是兄長對弟弟的愛護。

他惶恐過、擔憂過,卻又無法將視線從那耀眼動人的紅袍身影上轉開。

曾經以為這樣的感情將會隨著時間淡去、將會化為烏有,無人知曉,直到晚年時看著那與自己相仿的面孔,回憶起這份年少輕狂。

只是,千冬歲說了。

從傳送鎮踏出來、看見作夢都會夢見的紅色身影,他著實愣住,從他放在桌面上的信件得知了他的來意,他開心得不能自己。

原來是兩情相悅。

壓抑不下內心的衝動,他將他摟進懷裡,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在他的額頭上親吻,就像在他的身上烙下證明──雪野千冬歲屬於藥師寺夏碎。

他紅透的臉龐、無措的身影,以及最後慌張地逃離現場的可愛模樣讓他忍不住輕笑出聲,眷戀不已。

他是真的愛他,打從心底、發自內心,以男人的身分喜愛著雪野千冬歲。

他原本也以為,他的心不會迷失不會徬徨,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如果你沒有交往對象,那就乾脆在一起吧。』

 

冰炎在某次任務結束後狀似隨意的的提議,崩毀了他堅信的一切。

搭檔的突然提議得到他的呆滯當作回答,看到他難得一見的窘迫以及惱羞成怒,他閃過的竟是「好可愛」這般的形容詞。

因為早就和千冬歲互表心意,在回過神來的同時他便給出拒絕的答案,然而那句話彷彿是揭開序幕,從那之後,冰炎時不時就消來訊息,動不動就找他去出些玩樂性居多的任務,甚至還會在晚上傳送食物到紫館來。

而心情的浮動就是從這個時刻開始的。

和他見面,就好似特別的放鬆,那是不同於和千冬歲相處的愉快,到最後他甚至會為了見冰炎一面而推掉千冬歲早在之前就訂好的約會。

不知不覺間,對冰炎的注意甚過對千冬歲的關注。

如果說、冰炎的那句話是他行為轉化的序幕,那和兩人一同出的任務就成了讓他認清現實的催化劑,讓他徹底了解兩人在他心中的比例。

看到冰炎的胸口被撕裂開來、鮮血如湧泉般噴湧而出的那時,他幾乎無法思考,腦袋一片空白。

──他會死嗎?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恐懼。

不願失去他的想法蜂擁而上,讓他的眼裡除了冰炎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他只是在擔心著、害怕著。

跟著來到醫療班,看著琳婗西娜雅俐落的治療,他還是無法放下心,視線死死的黏在他蒼白的面孔上,不肯離去。

 

——「夠了!」

只要讓我確定冰炎完好就好。

——「雪野千冬歲,充其量你也不過只是個弟弟,不要忘了我和你除了那一半血緣外根本沒有其他關係,別假關心的在那邊叫。如果你真的在乎冰炎,那根本就不會等到冰炎受重傷之後才把他推開,在我看來,你現在也只是虛情假意、看了就噁心。」

千冬歲、拜託,只要讓我親眼確定冰炎好不好、我就會去接受治療,拜託你!在我還沒確定聽見他完好之前,我沒有辦法、我不能離開啊……

——「怎麼,你不知道嗎?我早就想告訴你了。別裝作一副多關心我的樣子來纏著我,你以為經過了母親的事情以後,我還能對你有什麼感情嗎?那全都是在看你可憐,所以拜託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我知道我這麼說很對不起你……可是,冰炎現在對我而言比什麼都還來的重要,我沒有辦法在不確定他是否安好的情況下離開,你能理解嗎?

--「我不愛你,從未。」

對不起,請你先離開吧。

 

他並不知道自己當時受到黑暗之力的控制,只是一股勁的傾訴自己的想法,直到在醫療班的床上醒來、意識恢復之際,他才知道說了多麼傷人的話語。

他從來都沒有心要傷害他,但他的無心之過,卻讓他曾經渴望能守護一生的、最重要的人深受打擊。

住院之時,狀況比他好許多的冰炎不時來探訪,看到他的安好,就更讓他了解他的心意──就算不是全然的愛,但他確實背叛了對千冬歲的感情。

他對冰炎產生了好感。

他感覺到自己,已經不愛他了。

或許該說,他不再是以男人愛著男人的身分愛他,而是回到兄長的角色。

雙重認知之下,讓他對千冬歲更加的歉疚──他以為他早就出院,然而卻在要離開醫療班的那一天得知他還在接受治療。

他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狀況,詳細詢問過身為主治者的月見、知悉了他的病情,他當下便明白那全是自己的傷人話語造成的結果。

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千冬歲,夏碎選擇在夜間進入病房探望,看見病床上那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的少年,他心疼的不能自己。

他的千冬歲、他那意氣風發的弟弟、卓越高貴的情報班第一把交椅,如今卻變成彷彿不堪一擊的脆弱孩子,蒼白的臉龐憔悴,即使在睡夢中依舊眉頭蹙起、極度不安穩的睡眠還夾帶著令人心痛的夢囈。

他幾乎是已逃離的方式離開病房,無法面對。

是他把自己的弟弟害成了那個模樣。

都是他的錯。

帶著歉疚的心情,他不顧一切的質疑,利用人脈、威脅利誘,終於取得了千冬歲的任務單,抱著贖罪的心情,他捨棄冰炎的協助,獨自一人完成了上面所有的項目。

——就算做了這些,又能改變什麼?

他依舊無法否認他曾經傷害千冬歲的事實,無法藉由這幾個順利完成的任務撫平對他的傷害。

他是抱著他不會再原諒自己的心情到千冬歲的面前。

看到他對自己明顯的恐懼,說不心痛不心疼是騙人的。

看到他對自己逃避的視線舉動,說不難過也是騙人的。

只是他有什麼資格傷心?他有什麼資格抱怨?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可是、千冬歲還是原諒了他。

他的說詞雖然是事實,但在某種意義來講,全然是在為自己開脫,可是他還是接受並且相信。

當時的自己的確是喜悅的,然而那明顯將他們關係疏離的代名詞卻讓他的胸口產生了些許的疙瘩、不悅。

隨即而來的話語卻又讓他無法將這分心情說出口。

千冬歲知道了他對冰炎的心情。

坦白說,當千冬歲表明的時刻,他幾乎有種想要否定的衝動,但對方那決然的目光、泫然欲泣的模樣,卻讓他把所有的辯解的嚥入口中。

他承認、接受,將事情說開。

然後、他放他自由。

──但,為何在聽見理當夢寐以求的話語時,他的心,感覺到的不是歡喜、不是放鬆,而是帶著心疼的怒氣?

為什麼,他好像一點也不能忍受千冬歲輕易接受他的放手?

為什麼,他好像對他不怒罵不生氣,幾乎是心平氣和的態度感到不悅?

為什麼,他好像對他第一次、卻是用在分手場合的「夏碎」,感到異常的憤怒?

……

為什麼,他會對他們兩人分手後的日子記得如此清晰?

為什麼,他反而是在分手以後,對過去與他相處的時光念念不忘?

好多個為什麼交織成無解的謎團,他找不到解答──他不敢尋找解答。

好像正解的背後,覆蓋著他所不願面對的真相。

──雪野千冬歲。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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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璃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