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03

褚冥漾的手在經過三個月的荼毒後,終於正式脫離石膏。

不過弄掉那礙事的東西也不代表事情結束,聽著主治醫生提爾的一連串事後照料與復健,他簡直欲哭無淚,陪他一起來的冰炎倒是很認真,發現旁邊的學弟恍神,他還抽空狠瞪對方一眼。

從小到大有很多生病經驗的褚冥漾表示他其實知道要怎麼照顧自己。

和笑得曖昧又欠揍的醫生告別後,褚冥漾跟在冰炎身後走出診療間,醫院叫號燈很快就切到下一個號碼,在外頭等待已久的病人支著拐杖和他們擦身而過,而那都不是褚冥漾在乎的事。

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仍舊熟悉。

下了樓來到領藥櫃檯,抽了號碼牌,冰炎跟褚冥漾隨便選了個位置坐下來等候叫號,他們挑的回診時間人不多,整區椅子坐不到三分之一,乍看之下有點冷清。閒著沒事東張西望,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注意到醫院玻璃門外似乎有著熟悉的身影,褚冥漾愣愣地看過去,發現那是個沒道理會出現在醫院外頭的人。

拉了拉冰炎的袖子,褚冥漾的手指向門口。他家學長順著看過去,一絲了然從紅色的眼睛閃過,他對他點點頭,「去找地方坐著休息順便吃午餐,不要傻站在門口,要回來再打電話給我。」

褚冥漾眨眨眼睛點點頭。

走出醫院,微妙的溫差讓褚冥漾搓了搓手臂,醫院裡頭的冷氣開很強,外面的陽光倒是很大,調適的同時朝著那個在外頭晃來晃去的人走去,褚冥漾拍了拍剛好背對他的人的肩膀,看著很久沒見面的朋友疑惑地轉頭。

褚冥漾笑起來,「千冬歲,你怎麼會來這裡?」

「……剛好路過。」臉色仍是一貫糟糕的人抿了抿唇,似乎有點無措,「你來回診啊?」

「對,今天跟學長過來拆石膏。」褚冥漾努力忍住不要笑出來,免得他家彆扭又傲嬌的朋友又要炸毛,「你有空的話,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

千冬歲有些意外,「不用等冰炎學長嗎?」

「呃。」總不能說是學長讓他來的吧,褚冥漾有點不安,「沒關係啦,學長他有點事。」

隔著厚框眼鏡看著完全把話寫在臉上的朋友,千冬歲無奈地吁了口氣,還是答應下來。

反正這本來就是他來的目的。

跟著朋友並肩走到附近的日式料理店,時間剛到午餐時分,店裡的人沒有很多,他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花了點時間決定好餐點,等到無糖麥茶送上來才打破沉默。

「漾漾,你身體現在怎麼樣了?」

「很好啊,石膏拆掉之後輕鬆很多。」褚冥漾愣了愣,乖乖地回答對方問題:「除了消失的半個小時跟之後的照顧之外,我都沒有問題囉,其他外傷也都好了。」

千冬歲明顯鬆口氣,「那太好了。之後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啊,不要再出事了。」

「我知道啦。」褚冥漾尷尬地笑了笑,「千冬歲你呢?你的臉色很不好耶,沒有好好休息嗎?」

千冬歲啜了口無糖麥茶,味道淡淡的,不過他還滿喜歡的,「只是睡眠時間少了點而已。」

「我聽學長說你進到他老爸公司了?」

「嗯,去幫忙技術部做一些資料保護和漏洞修復之類的工作。」

褚冥漾愣了愣,「可是我怎麼聽說你們小組人很少?這種工作不都是很多人一起的嗎?」

「公司普通的電腦和基本網路是交由網路部門的人處理,我弄的是核心資料,那個流出去的危險性很高風險也很大,學長父親乾脆弄額外的菁英小組專門處理。」雖然本身也覺得自家現在老闆的這種做法很怪,不過千冬歲目前也沒這個心力去弄明白,知道個大概就不管了,「不過因為人少,如果要一口氣修復核心文件就比較累,除此之外其實還好。」

不過最近多了某些愛亂蹦的來給他們增加工作量就是。

想到那群在前陣子給他們開始增加一連串麻煩的人,千冬歲冷哼一聲。

褚冥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千冬歲說的是什麼他基本上是一知半解,大概知道就算過去了。可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家朋友憔悴的模樣和他說的工作量明顯不搭,想明白他是把力氣花在哪裡,褚冥漾一時間便有些五味雜陳。

他知道自家朋友會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自己多少也是原因之一,而不僅僅只有夏碎。

不過當然比例不高啦。

「所以你就是進去用他們的設備查關於車禍的事嗎?」

「原本是這樣,但現在多了一些其他用途。」注意到服務生過來送上餐點,千冬歲下意識禁聲,等到對方走了才又說下去:「那些人要從日本挪過來自然要打壓這裡的地頭蛇,冰炎學長父親的公司分部在這裡弄得滿大,最近被那群白癡盯上,他們現在處於一種算是互相狀態吧。」

褚冥漾不是很懂,「所以?」

雪野千冬歲慢條斯理地推推眼鏡,「所以我也算過去幫忙出主意讓日本那群渾蛋倒閉。」

褚冥漾被味噌湯嗆到,咳個不行,「讓、讓咳咳咳咳、讓他們倒閉?」

「不行嗎。」千冬歲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抽了兩張衛生紙給對面的朋友,有點嫌棄他,「他們有膽子這樣對夏碎哥、這樣對你,我怎麼可能再放他逍遙下去。」

雖然老闆目前只像要解決惡性競爭跟隱私威脅的問題,但千冬歲除了想讓他們開不成公司,甚至還想要搞得他們連日本本公司都破產──就算有些不切實際,但這是千冬歲最真實的想法。那些人對藥師寺夏碎與他造成困擾並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好幾年,當時的他們還沒有能力,但現在有了資源有了辦法,他肯定會讓那群人後悔。

會弄得他們跪下來懺悔。

褚冥漾吞了吞口水,千冬歲現在的模樣簡直跟大魔王沒兩樣,讓他有點怕。

千冬歲慢條斯理地把食物撥上湯匙,優雅地用餐。

「呃,所以你現在等於是、修復資料跟讓公司倒閉……還有查車禍證據這三件事情同時做?」扳著手指計算千冬歲現在的工作量,褚冥漾在說到倒閉的時候實在有點胃痛,「那你的課呢,你這樣還有時間上課嗎?」

千冬歲又推了推眼鏡,「是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撥出那麼多時間,但還是有去。」

褚冥漾一時間覺得胃更痛。

他突然覺得上禮拜還翹課的自己簡直罪不容誅。

看著對方的苦瓜臉,千冬歲不自覺勾起嘴角,「不過我這學期選的課只有到最低的修課標準,所以也沒有那麼大的壓力的。」

還是很了不起好嗎……

褚冥漾掩面。

「不過你還是要注意身體狀況啊,你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看,不要這個年紀就爆肝了。」用擔憂而認真的語氣說著千冬歲嘴角抽搐的話,褚冥漾的模樣看上去是真的很擔心,「我知道你很想幫夏碎學長報仇,但要是讓他知道你把自己弄成這樣,學長也是會心疼跟生氣的。」

千冬歲呼吸一滯,臉色蒼白了三分,褚冥漾一看就知道自己說錯話,張口想要補救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麼,一時間表情也很尷尬。

千冬歲勉強勾起嘴角,「沒事,漾漾你不用在意。」

「……」褚冥漾張了張口,花了點努力才能問他:「千冬歲,你之後還有見過夏碎學長嗎?」

千冬歲沉默半晌,輕輕搖頭。

褚冥漾也跟著沉默。

他的人生消失了半個多小時,而夏碎則是消失了大半個人生。

他忘記車禍前後半小時,而藥師寺夏碎遺忘他整個人生,還忘記了雪野千冬歲。

偏偏在這件事情上,雪野千冬歲連順從自己的心願陪在對方的身邊都做不到,甚至只能親手把自己最重要的人推出他的生命,還得時刻抱持著可能再也見不到的想法。

在最孤立無援的時候還要面對這種事情,千冬歲有多痛苦褚冥漾想都不敢想。

「至少我還能知道夏碎哥好好的,這樣就很好了。」勾起淡淡的微笑,千冬歲放下手中的餐具,也許是談到敏感話題也或許是他最近的生活作息太差,他現在是一點胃口也沒有,但在長時間的調適之後,他是真心覺得現下的生活也不差,「而且其實我很多時候都很忙,也沒有什麼餘裕去想他。」

是沒有餘裕去想,還是根本不敢想?

看著幾個月之前還和戀人很幸福很幸福的人,褚冥漾問不出口。

他想,如果真的就像自家學長曾經跟他說的、心能說話就是咒語般的言,那麼他衷心地希望他的心聲、千冬歲的心聲還有他們朋友的共同心聲能夠化成咒語,希望那個造成所有事情的元凶可以被繩之以法,希望藥師寺夏碎能早日想起來。

或者更直接的希望,希望這個人能夠見到他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

……乾脆來個外星人入侵地球直接讓他們始作俑者GG算了。

褚冥漾很無聊地這樣想著。

然後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喊他:「褚。」

 

04

褚冥漾嚇到差點掉筷子。

整個很驚恐地轉過頭,映入眼中醒目而好看的銀髮一撮紅很明顯地表示來人的身分,發現對方並不是同樣會用這樣方式稱呼自己的藥師寺夏碎,褚冥漾大大地鬆口氣,下意識地拍拍胸口緩和呼吸,他完全是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冰炎下意識皺眉,「你又在亂想什麼?」

褚冥漾有些心虛,難得沒有反駁自家學長,他尷尬地衝著人笑了笑,「學長你怎麼會過來?」

他以為按照冰炎分開前跟他說的話,他是不會來找他的。

冰炎瞪他,「我不能來嗎?」

褚冥漾:「……」

好好好、來來來,反正大爺你開心來就來。

看著兩人的互動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千冬歲用拳頭遮著嘴巴,知道現在笑出聲肯定會被瞪加投以哀怨眼光,他僅僅無聲地勾起嘴角,鏡片下的眼睛卻是盛滿笑意,一時少了不少陰霾。

他的朋友現在真的過得很好,千冬歲想。他大概是真的不用再擔心褚冥漾了。

只希望這兩個人在經過這樣的災厄之後都能夠好好的。

「學長,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也點東西來吃?我等下還有事情要先走,你就留下來陪漾漾吧。」

聽到這話的褚冥漾下意識想反駁,轉過頭卻看見自家朋友半空的碗,他整個詫異到半張著嘴,明明對方說的話比自己還要多,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吃完的?

褚冥漾很驚恐,千冬歲已經連吃東西都像外星人了嗎!

旁邊光看學弟表情就忍不住青筋爆跳的冰炎往褚冥漾的後腦打下去。

千冬歲終是忍不住笑起來。

和朋友小聚後整個心情要比原來好上不少,千冬歲揣著好心情離開日式料理店。外頭的陽光比早上要更強一點,他下意識瞇起眼睛,白皙的手平放在額頭處遮擋陽光,心情放鬆下來,似乎連身體的疲憊都沒有那麼強烈。

雪野千冬歲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有能力可以灌爆那家爛公司的電腦。

這樣想著嘴角就忍不住揚起,千冬歲懷著好心情走向好幾個月之前的案發現場周圍,附近的車況在午餐時間比尖峰時刻要好一些,路上行人不多,像他這樣慢悠閒的就更少了。渾然不覺自己的突兀,長時間待在冷氣房的人只感覺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很好,拿著手機走在騎樓下,千冬歲邊走邊編輯文字,估計是注意路況而有些煩了,他隨便挑了張乾淨的、放在便利商店前面的長椅坐下來專心打字,刪刪減減花了好些時間,他才把文字傳送出去。

還很貼心地傳了份給應該還和對方待在一起的某人。

那樣的注意事項他當著褚冥漾的面還真有點說不出來,千冬歲抹了把臉。他實在無法不把好友受傷的原因歸咎在自己身上,提起這個話題就有點心虛,只能像這樣把關心轉達給對方,傳給那個用微妙的方式關心對方的學長也只是怕褚冥漾看了又忘記,這樣想著就忍不住搖頭,千冬歲默默地有些無奈。

不過再糊塗,身邊有個人可以叮囑陪伴就是好的。

雪野千冬歲這樣想著,收起手機後站起身。

早已經把能拿到的行車紀錄器和監視錄影帶都看過不下數十次,沿著理當陌生的街道走,千冬歲卻覺得附近的道路熟悉的像是走過數百次。案發當時的畫面在經過高次數的重複後,他甚至能背出當時發生什麼事情,那場雨有多大、模糊了多少視線,那兩個人又是在什麼時候進了剛才那家便利商店。他記得藥師寺夏碎當時是用左手提著購物袋、右手舉著傘,褚冥漾撐著雨傘跟在他的身後半步遠,兩個猜拳猜輸的人帶著買回來的飲料零食進到車子,夏碎駕車而褚冥漾坐在後座,車子停在雨中二分二十六秒才發動。

然後就發生車禍。

雪野千冬歲幾乎冰冷地看著影片中發生追撞的位置。

周圍的行人理所當然地不會知道這個地方在三個月又兩天半前發生車禍,有的人腳步匆忙、有的人說說笑笑,千冬歲跟著監視畫面中那輛車子的行車道路走一遍,看著周圍事不關己的路人莫名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他不自覺地抿抿唇,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御守在這樣的情緒下似乎隱隱發燙。

那個人是他的世界。

世界崩塌了,自然也就與所有人分離了。

靜靜地站在車禍當時發生的現場,雪野千冬歲的腦子是空白的。他記得自己最初過來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警察忽略的線索,不過真的跑過來之後,他的腦袋要嘛裝著監控畫面,要嘛就是徹頭徹尾的空白。

他不是很能夠思考。

紅燈亮起、行人的綠燈跟著發光,周圍的人越過他穿過馬路,對面的早餐店正在準備收工打烊,所有的人都活在自己的人生軌道,可他最重要的人卻是被硬生生地抹掉他曾走過的道路,光想著就讓他心痛又想哭。

夏碎哥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傷口還會痛嗎?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能好好煮飯或洗澡嗎?吃東西的時候有沒有營養均衡?忘記之後的感覺很難受吧?冰炎學長有沒有好好陪著他呢?

他想起多少了呢?

……他有沒有想起我呢?

被壓在內心深處的問題湧上,千冬歲發了會兒的呆才搖頭甩掉。做了兩個深呼吸,下定決心就不會後悔茫然的人不需要透過重複告訴自己當時選擇的原因來加強信念,千冬歲把手放進口袋,想著在外面待著也只是浪費時間、乾脆回去看能不能真的灌爆那群人的電腦,他抬起頭,站在正在打烊中的早餐店前方等待紅綠燈的紫色身影一下子便闖入他的眼簾。

雪野千冬歲的瞳孔放大。

他不是沒有想過可能遇到藥師寺夏碎,卻怎麼也沒想過會在這個地方遇到他。

這裡不是夏碎常來的地方。

……他瘦了。

比起三個月又兩天半以前,藥師寺夏碎要瘦了許多,他的手上還吊著繃帶,而千冬歲記得他的左腳也有傷、只是石膏已經拆掉,被牛仔褲擋住,看樣子應該復元得還不錯。那個看著溫潤又疏離的人站在人群中卻極為地突出,夏碎看著前方,可千冬歲知道現在的他肯定兩眼沒有焦距,他知道夏碎習慣會在等紅綠燈的時候想想事情或發發呆。

千冬歲忽然覺得有點鼻酸。

雖然瘦了很多,但他的模樣還是比他所預期的要好很多。

這樣很好。這樣真的很好。

遠遠的公車駛過,藥師寺夏碎瞥了一眼就收回來目光,卻是不經意地和對面的人對上視線。

那是一雙盛著感激的漂亮眼睛。

紫色的眼睛閃過一秒的困惑,他下意識微微蹙眉,那個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憔悴又單薄的人莫名給了他熟悉感,可少了很多東西的腦袋讓他沒辦法順利地找到答案,方才引得他抬頭的公車呼嘯而過,夏碎定睛一看,那人卻是從人群裡消失了。

藥師寺夏碎微微瞪大眼睛,腳步下意識邁出去,他才發現那個人背對他轉身離去。

從最初的慢走、到後來的快跑。背對他越來越遠。

這個街口的紅綠燈時間特別長。

川流不息的車潮讓夏碎一時間沒辦法無視交通規則衝出去,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著急,只是看著那個人離越走越遠就忍不住心慌,那種感覺說不上來也壓不下去,他甚至不知道他是誰。

──是曾經認識的人嗎?

夏碎找不到答案,只能在號誌變化的瞬間衝出去,可那抹單薄的身影在這將近半分鐘的等待早就消失在街道上,藥師寺夏碎不過跑了兩步就領悟到這件事情。

受過傷的左腳隱隱作痛。

藥師寺夏碎看著那個陌生人消失的街道,覺得胸口空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整塊。

那是誰呢?

arrow
arrow

    璃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