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

13

學校裡面的便當店雖然和家裡的味道比起來要難吃很多，但畢竟比外面便宜不少。

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坐著等待，頭頂上的大樹擋去部分陽光，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熱，被冰炎勒令不許玩手機的褚冥漾只能百般無聊地東看看西看看，而在反應過來之前，他先一步在人群中找到他家負責去買飯的學長。

那人在太陽底下耀眼的不得了。

不論好看的外表，單看頭髮眼色搭配就足夠顯眼，冰炎的髮色據他說法是家族遺傳，為什麼能遺傳成這樣著實是個千古之謎，至少褚冥漾長到這麼大還沒看過的二個人長這樣。冰炎的名聲就和他的外表一樣廣為人知，身邊有不少男女對他投以熱切的目光，卻都很顯然地被那人無視，褚冥漾撐著下巴看著，一時間腦袋空白，好像進去了什麼又好像只是在發呆。

直到他遠遠地看著一抹紫色的身影。

猛地意識到那人是誰，褚冥漾下意識瞪圓眼睛，回神的瞬間順勢放下手，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反射性坐得筆直筆直地，他隔著好一段距離看著夏碎和千冬歲並肩走在人群中，略矮一些的人看上去有些彆扭，然而比他高一點的人卻仍是笑臉吟吟，顯然不太在意對方的反應。

說實話兩人的氣氛似乎還算不錯，不過距離有點遠，褚冥漾其實也看不太出個所以然。

「……夏碎學長是怎麼把千冬歲約出來的啊？」

自從車禍之後，千冬歲在校園裡的時間大幅度減少，午餐更要先「預約」才能看見人，現下這麼無預警地看見這一幕，褚冥漾忍不住想著這算不算是所謂的見色忘友啊？

不過想到千冬歲這幾天糾結的模樣，褚冥漾默默地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隨便汙衊朋友好了。

但是夏碎學長真的很可怕耶。

和千冬歲認識這麼久，他也對他的固執與手段有所了解，褚冥漾自然知道千冬歲要是真想要躲人可以徹底到什麼地步。他雖然還是想見夏碎，但「理智」仍然認為不應該這麼做，心思多少還是偏向避著人多一些，在千冬歲懷抱這種想法的情況下還可以順利把人釣出來，不得不說夏碎真的是很有手段的人物。

要是擴大發展起來該有多可怕啊……

「你又在腦殘什麼？」

冰炎的聲音帶著幾分不爽，褚冥漾一回神就看見他家學長手上拿著兩個便當站在面前，紅色的眼眸不滿地瞪著他，什麼都沒貢獻的褚冥漾頓時有點心虛。

陪著笑臉跟冰炎連連說沒事，褚冥漾幫著他把便當放下，明顯不高興的人表情仍然不是很好看，在那樣的視線壓力下沒能堅持多久，褚冥漾只得乖乖地坦承：「也沒有啦，我只是在想夏碎學長跟千冬歲的事情。」

冰炎皺眉，「他們又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看到他們兩個走在一起，看起來像是要去吃午餐。」褚冥漾咬著筷子這樣說，「突然就覺得夏碎學長真的滿厲害的，千冬歲不想去他也有辦法把他拖出來。」

「你也不想想是誰。」

就算少了記憶也不覺得朋友的段數會下降，冰炎用筷子點了點褚冥漾的餐盒要他快點吃飯。

褚冥漾乖乖扒了兩口，「話說學長，就沒有辦法幫幫千冬歲嗎？」

「你也要看能不能想開啊。」冰炎沒好氣，「自己的事情只能由自己決定，我們能幫的都已經幫了，接下來就只能靠千冬歲自己選擇，你是介入不了的。」

「我也知道……」褚冥漾的表情有些苦惱，「只是看著還是覺得千冬歲很可憐啊……」

「夏碎會有辦法的。」

說的也是。褚冥漾無奈地點點頭，又默默地咬了口不是很好吃的雞排。

看著沒事也把自己繞進去的人，冰炎有些煩躁的嘖了聲，忍不住伸長手彈了下他的額頭，被揍得莫名其妙的褚冥漾表情無辜又摸不著頭緒，呆愣愣地看著他家學長，完全就是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呆樣。

冰炎無端心情又好了，「比起那些有的沒的，我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什麼事……」

褚冥漾下意識回了句才想到對方指的是什麼，他的表情一秒改變，紅著臉尷尬地看著自家學長，褚冥漾原先的從容不迫頓時煙消雲散，結結巴巴地也不知道要說什麼，緊張的樣子看得冰炎有點無奈，只得又用筷子戳戳他的飯盒提醒他吃飯。

褚冥漾連忙低頭扒飯。

「我不會逼你，你慢慢想。」

冰炎聲音低低地這樣說，褚冥漾鴕鳥心態地把頭壓得更低，冰炎也沒轍，乾脆也跟著安靜吃飯。食物在嘴裡咀嚼，他聽見褚冥漾小小的聲音：「……再等我一下下吧。」

冰炎愣了愣，不自主地勾起嘴角。

14

「老大，你手機又在響欸。」

路過千冬歲座位的工程師語氣輕快地提醒一句，完全沒有特殊想法的人說完就又去忙他的，可千冬歲卻是被他這樣無心之舉害得很慘，原本沉靜在工作裡而忘記身邊事的人被迫被回到現實，一整個憋屈可想而知。

螢幕上跳動的人名不出意料之外的是他家夏碎。

表情糾結地看著手機持續震動，千冬歲既沒有切掉電話也沒有接起來，他就這麼看著他的手機直到電話掛斷，通話紀錄多了一通未接來電，眼睛酸澀的人按了按自己的眼皮，無聲地嘆口氣，他順手把手機螢幕給關了。

兩秒之後手機又開始震動，是夏碎傳來的訊息：在忙嗎？

千冬歲：「……」

「老大你在幹嘛啊？」將對方的整個動作看在眼裡，小工程師有些不解，他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偷看來電名字，千冬歲卻是快他一步關掉螢幕，只看到一片黑的人抓抓頭，也沒有特別在意，「不想接的話看你是掛掉還是拉黑都可以啊，幹嘛這樣放著？」

「……你不懂。」

雖然千冬歲是這樣回答他，但他其實也不懂。

他不懂自己在幹嘛，也不懂夏碎在幹嘛──他是不想詆毀他家夏碎，問題是對方三不五時的問候和時而抓他去吃飯或送小禮物的舉動真的讓他很匪夷所思，難道夏碎的時間真的那麼多嗎？

千冬歲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嫌棄夏碎太閒。

簡直像是在追人一樣。

抹了把臉，千冬歲嚴重覺得最近的自己大概是壓力太大才會胡思亂想。

自從把病毒反安裝到日本集團後，千冬歲陸陸續續從對方資料裡竊取到不少重要資訊，在和頂頭老大商量之後，基於法律緣故，他們還是選擇斷掉這項訊息來源，不過千冬歲在切掉前還是忍不住引爆病毒短暫崩塌他們的系統，亞那在知道這件事情後表達了些許不悅，只是看在沒被人追蹤到的狀況下，他們便暫時先把事情放在一邊。

在結束這個部分後，千冬歲原以為自己會進入短暫的空閒，誰想到卻反而和警察接軌，同時還被亞那拉去企業小組，打算截斷日本集團的資金鏈且收購對方股票。這項工作對自學完經濟系課程的千冬歲來說輕而易舉，更遑論他和夏碎先前努力就在這個部分，這個工作內容對他而言確實不成困擾，他只需要偶爾提供意見或者幫忙攔截資金，剩下的就是其他人的工作。

在這樣的情況下，千冬歲除了需要顧及課業外，原本的程式修復工作縱然減半但畢竟還有負擔，加上企業小組與最重要的和警方聯手，他的工作量反而比原先大，好在每個部分的工作量都有一定的進度，他只要按照時間和別人共同完成，否則他忙到昏過去都有可能。

「就說了老大你就專心處理你的事情，我們這邊還撐得住啊。」雖然有千冬歲在這裡幫忙著實減輕他們不少負擔，其他工程師仍舊擔心他們家老大的小身板扛不住，「等你弄完你的事情再回來找我們不就行了。」

「不用，我還扛得住。」千冬歲搖搖頭，又一次拒絕同事的好意，「別說了，工作吧。」

幾個人面面相覷，在冒著被千冬歲報復到宇宙去的風險打昏他、以及放任他繼續爆肝下去兩方案之間抉擇，沒什麼膽子的工程師們最後還是只能先尊重千冬歲的想法，想來一個成年人也不至於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應該會適時收手吧。

預期很美，前提是必須要考慮到知道自己極限在哪裡的人會不會逞強。

悶頭把累積的工作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結束掉，等到千冬歲回過神來，他和其他的工程師都錯過了午餐和晚餐。按著隱隱抽痛的胃部，長時間維持同樣姿勢的人身體一動就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音，千冬歲稍微舒展下筋骨，有種眼睛使用過度的頭暈目眩感。

簡直是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舒服的。千冬歲有點暴躁，他的身體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的？

「老大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還有課。」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千冬歲的語氣不是很好，不過其他人也能夠理解一個不舒服的人實在不能多和顏悅色，彼此早就習慣互相體諒。將東西簡單地收拾收拾，千冬歲和所有人打了個招呼就往外頭走，剛好停下來的電梯給予他很大的方便，他進去裡頭按下樓層，疲憊地靠在鏡子上。

這樣的日子也許就快要結束了。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隱隱發燙，饒是疲憊不堪，千冬歲卻始終記得早上沒有回應的夏碎的來電。

隨著計劃越來越順遂、他們對付的集團狀態越來越困窘，千冬歲繼續下去的動力也越來越高，只是回頭面對夏碎，他仍舊不敢任性地順從自己的希望──縱然那也是對方的希望。他一步兩步地後退，一次兩次的拒絕，其他人看見他的委屈，卻看不見他的害怕。

他害怕夏碎受到危險，但他同樣害怕他不要他。

……等到那個時候，他該怎麼辦？

或許是疲勞過度，平時不會去思考的問題被一針見血地鋪開來，千冬歲無神地看著電梯牆上跳動的數字，使用過量的眼睛有些發酸，直到電梯的提示音響起來他才回神，很緩慢地走出那個密閉到讓人要窒息的空間。

近十點的一樓大廳只剩下保全在巡邏，千冬歲和對方點個頭打過招呼後就走出去，門口的風涼涼的，他微微瞇起眼睛，忍不住把眼鏡摘下。

「千冬歲？」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千冬歲眼鏡差點飛出去，急急忙忙地把厚重的眼鏡戴回臉上，順著聲音看過去果然是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的藥師寺夏碎。被嚇到心臟砰砰跳的人腦袋有點暈，聲音還有點不容易察覺的顫抖：「你怎麼會在這裡？」

「早上的訊息到現在你都沒回，有點擔心就過來看看。」盯著對方明顯氣色不佳的臉龐，夏碎的眉頭微微皺起，在意識到之前先一步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腕，果然冰涼一片，「你怎麼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你因為我沒回你訊息你就跑來？」之前在聊天中被對方套出來自己在這裡「打工」，千冬歲滿臉震驚，直接忽略了他後面的那句話，「你在這裡待多久了？不會是從早上站到現在吧？」

夏碎頓了頓，「沒有。」

「沒有是幾點來的？」千冬歲下意識反抓住對方的手，一扯到夏碎的身體健康，什麼保持距離都被他扔到腦後，「你不要忘記你車禍到現在才幾個月，還大晚上的在外面跑，為什麼不在家裡好好休息？這樣對身體很不好！」

「放心好了，我沒你想的那麼脆弱，而且我也沒在這裡站著麼久。」事實上算是剛好經過這一帶又放不下心才繞過來、等不到十分鐘對方就下來了，基本沒有廢什麼功夫，夏碎的嘴角弧度因為被關心而忍不住往上，他親暱地拍拍千冬歲的腦袋，「不過你既然都知道這個時間在外面不好，為什麼沒回家呢？還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千冬歲猛地回神，反射性想縮回手卻被抓住，「……呃、我是什麼樣子？」

夏碎頓了頓，莫名地微笑起來，「糟糕到好像熬夜趕工的樣子。你有嗎？」

「呃、…嗯，其實也不算有……吧。」

千冬歲很努力地想要含糊過去，無奈對上夏碎他基本上就說不了謊，莫名帶著幾分可憐味道的模樣讓夏碎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話來責備他，很無奈地發現自己在某方面似乎被吃得死死的，藥師寺夏碎忍不住嘆氣。

千冬歲有點緊張，「怎麼了？」

「沒事。」夏碎搖搖頭，「千冬歲，你能答應我，以後絕非必要，否則不要再熬夜嗎？」

千冬歲一愣，「……為什麼？」

「熬夜對身體不好。」夏碎瞇起眼睛，又微笑起來，「而且據我所知，你身體本來就不算好？」

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基本上都不會身體多健康，就算千冬歲是被夏碎護著長大，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天生身體要差一些，從小到大夏碎沒少拿他的身體來說事，但這幾年在湯湯水水的照顧下要好很多，千冬歲都快忘了這檔事。

想來剛剛才嫌棄自己的身體，千冬歲有點心情微妙。

「可以答應我嗎？」

笑容加深幾分，夏碎握緊千冬歲的手。

千冬歲看著夏碎微笑的臉，默默地頭皮發麻，「……我知道了。」

夏碎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順手幫對方撥了撥瀏海，他猶豫了下還是忍住摘掉他眼鏡的衝動，將手自然地收回來垂在身側，夏碎對他微微笑，「那我送你回去？」

千冬歲連忙搖頭，「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趕快回家休息比較重要！」

「我沒事，真的。」忍不住笑起來，夏碎順勢握住他的手，「沒把你送回去我不放心。」

「呃、真的、真的不用。」千冬歲還在堅持，「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很好，但我知道你快不行了。」夏碎瞥了他一眼，「你吃晚餐沒有？」

千冬歲瞬間就安靜了。

無奈地嘆口氣，夏碎晃了晃和他握在一起的手，「回我家吧，我弄點東西給你吃。」

「可是時間──」

「依正常大學生的作息，這個時間還很早。」夏碎衝著他微笑，眼神隱隱帶著壓迫，「不過要是你覺得時間太晚，那就早早跟我吃完你遲到很久的晚餐、甚至可能包含你也一併忘記的午餐，這樣我們就可以休息了？」

千冬歲：「……」

現在除了乖乖聽話，他好像找不到第二條可以活下來的路。

縱然把夏碎的身體看得重要，然而面對對方的微笑，千冬歲還是沒有說不的勇氣，最終只得乖乖點頭的人有點委屈地癟著嘴，可憐兮兮的小模樣看著夏碎忍不住笑起來。

突然好想親親他。

夏碎瞇起眼睛，握著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還是循序漸進吧，要是人跑掉了他還得更麻煩。

這樣想著還是有點難受，夏碎無聲地嘆口氣，只得沒話找話說：「千冬歲，你等下想要吃什麼？要是冰箱沒有材料，我們可以順便去買。」

千冬歲一愣，「……隨便，簡單的就好。」

「沒有隨便。」一秒知道對方的顧慮，夏碎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可也不知怎麼著就起了幾分捉弄的心：「隨便的話我們就去超市慢慢挑吧，總會找到一樣你喜歡的。」

千冬歲頓時緊張起來，「不用、我……不然就、就烏龍麵吧？我想吃烏龍麵。」

「哦──」故作認真的思考下，夏碎笑瞇瞇的，「家裡好像沒有呢，我們真的要去超市了。」

「……拉麵呢？」

「好像也沒有，我記得麵都沒了。」

「……那就炒飯吧？」

「我們還是去超市吧，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的。」

千冬歲：「……」

夏碎什麼時候變成這麼惡劣的人，他怎麼不知道？

對方氣急敗壞又拼命想忍住脾氣的模樣太可愛，夏碎簡直樂不可支。忍不住伸手摩娑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夏碎不自覺地壓低聲音，用帶點誘哄味道的嗓音問他：「千冬歲，你就這麼不想陪我逛超市嗎？」

莫名從對方的聲音裡聽出幾分委屈的味道，千冬歲有種被哽住的感覺，「……沒有。」

夏碎眼睛一亮，「那我們就去超市晃晃？很快就回去了。」

猶豫地看著人，千冬歲微微皺著眉，「二十分鐘？」

「我答應你。」

夏碎溫和地笑起來。

看著對方的微笑，心裡頭那點掙扎雖然還在，千冬歲卻還是比剛才又妥協幾分，他想，他可能永遠也沒辦法拒絕這樣的夏碎。

就和之前的他一樣。

就算忘記了，還是有很多事情是不會變的。

他還是會對他好、他還是會關心他、他還是能有辦法把自己吃得死死的。

……他還是會喜歡上他。

「千冬歲？」

被叫住名字的人搖搖頭，也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情，他對著人勾起很淺很淺的微笑。

淡淡的笑容勾勒出他的好心情，那是夏碎第一次看見千冬歲的笑容。

熟悉的讓他想親吻他。

他突然很迫切地想要看看摘下眼睛之後的雪野千冬歲會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