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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那是夢。

自從車禍之後,藥師寺夏碎的每個夜晚都會做夢。

就像是想要試圖填滿失去記憶的大腦,每晚的夢境既真實又鮮明,夏碎夢到的東西很多,大多卻又是零散的,像是必須要知道整個架構才能明白每一個真實的小枝幹是在演繹什麼。

他看見千冬歲。

帶著眼鏡的少年和他處在同一個空間,高興又滿足地對著他微笑,那雙眼睛仍舊被厚重的眼鏡擋住,夏碎卻有種直覺,他知道那會是一雙漂亮的、上面只印著他一個人的眼睛。

雪野千冬歲。

藥師寺夏碎睜開眼。

映入眼中的天花板無端讓他產生陌生的感覺,一瞬間全然清醒的人看著只有自己的房間,明明擺放不少東西,他卻覺得整個空間空曠又寂寞。

少了誰?

在那個人進到自己的家裡後,每一次待在家裡,他就覺得這裡又大又空曠。

藥師寺夏碎輕輕地勾起嘴角,他赤著腳踩上榻榻米,無聲無息地走到廚房幫自己倒了杯溫水。站在冰冷的瓷磚地板上發著呆,當視線不自覺地落到放在架上的保鮮盒,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聯想到千冬歲還他盒子時彆扭的小模樣,那個明明彆扭還硬要裝無所謂的人會習慣性地推推眼鏡,然後告訴他很好吃、但下次不要再送了。

可每次拿到他給的東西,千冬歲又會眼睛一亮。

這樣一想,夏碎的心情莫名的就好起來。

那個人之於他有多重要,已經是無庸置疑的事情了。

那已然無關過去。

最初確實是因為熟悉感才讓他忍不住靠近,每當有雪野千冬歲待在身旁,他就會感到難以言喻的滿足,而在這段時間的相處後,藥師寺夏碎可以很肯定,不管他原先對千冬歲的熟悉感是錯覺還是真實、他們原本究竟認不認識,要他放棄千冬歲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個刀子嘴豆腐心、心軟的不得了的人。

他喜歡他。

夏碎相信千冬歲對自己基本上也存著幾分好感,縱然他幾乎每次都會吃閉門羹,然而千冬歲在拒絕之後總會露出比發出邀請的人還要糾結的樣子,著實讓他稍稍增加信心,又覺得那彆扭的小模樣可愛到不行──現在的問題是,他究竟為什麼要避著自己呢?

夏碎晃了晃杯中的水,無聲地嘆息。

無論原因是什麼,要他放開千冬歲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了。

就算這麼要求的人是雪野千冬歲也一樣。

 

16

大概是連續幾晚的夢做得太過真實,夏碎休息得不是很好。

他覺得有點睏。

閉了閉黑中帶紫的眼睛又很快張開,夏碎支著下巴狀似認真聽講,腦中卻是在思考他等下是要回去休息,還是弄點東西請褚冥漾轉交給千冬歲──對方怎樣都不願意讓他知道他的住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這樣的方法──略為疲累的時候其實不太容易思考,修長的手指轉動手中的筆,夏碎抽了張活頁紙將紊亂的思緒寫下,工整的字跡用只有本人才看得懂的方式記錄著夢境,偶爾穿插幾個突然想到的、他覺得對千冬歲身體好的食物,寫著寫著停了筆,他看著白色紙面上的黑色字跡,不大不小的「千冬歲」三個字讓夏碎有些出神。

最近的千冬歲不知為何突然變得很忙,比起以前更難把他拐出來,可是送給他的東西收下的機率要比以往高出很多,而在他那次心血來潮跑到公司底下蹲點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遇到發出訊息而得不到回應的狀況。

雖然不知道這是千冬歲對他的讓步還是不能出來的補償,但總之勉強能算是個好結果。

縱然他還是很想見他。

夏碎閉了閉眼睛。

台上授課的老師在最開始的時候打了招呼,接下來還有事情的人提早十分鐘讓學生下課,夏碎在老師做了例行的結束宣告後才後知後覺地回神,簡單地將使用過的文具書籍收拾好,他背著書包從後門離開。

據冰炎在最開始說的,他們系上的人在大三上學期開啟一波莫名其妙的轉系潮,剩下的人多半都與他不熟,在夏碎已然把身邊的人忘個精光的狀況下,他對於這樣的發展原先是樂見其成,只是在和雪野千冬歲接軌之後,他卻覺得糟糕極了。

似乎是唯二同時認識他和千冬歲的冰炎與褚冥漾對於他的問句永遠是三緘其口。

想到這件事情就難免心情浮躁,只是夏碎情緒收斂慣了,表面上仍舊是淡淡的微笑。他不喜歡這種全部人都知道但就只瞞著他一個人的狀況,尤其他又是這麼迫切地想釐清事情的真相,在忘記很多事情的狀況下,他能做的事情真的很有限。

他毫無疑問地喜歡千冬歲,而他知道那個人有種某種顧慮而不願接受他。

那是他們的曾經。

夏碎想知道他和千冬歲的過去究竟是怎麼回事。

「夏碎?欸真的是你!」

有些陌生的聲音突然從旁邊炸開來,那是完全不在記憶中的臉。想著八成是之前系上的朋友,不太想把自己的身體狀況到處說明的藥師寺夏碎自然地打了個招呼,他先前也曾遇到幾個,多半只是擦肩而過,這回這個卻是熱情地停下來和他閒聊:「半年沒見了吧,轉系之後都沒看到你了,大三怎麼樣?」

「跟之前也差不多。」夏碎微笑,「你呢?」

「別提了,簡直累得半死,我大概真的要延畢了。」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這樣說著,青年的眼神裡卻滿滿都是高興,「但是學自己喜歡的果然要好玩多了,我真的不是念歷史的這塊料,大概也就你能夠一路念下去吧。」

「有興趣的話,其實歷史是真的滿有趣的。」

「我永遠也搞不懂你們這種人的想法。」露出敬畏的表情搖頭,青年左右看了看,「話說怎麼沒看見你家小男朋友,你們不是都一直黏在一起嗎?」

夏碎一秒頓住,嘴角微笑忽地加深三分,「千冬歲這兩堂都有課。」

「哦,我就想說怎麼只有你一個。」完全沒感覺有哪裡不對,青年自顧自地感慨起來,「我前幾天刷IG的時候又看到好幾對情侶分手,忽然就覺得你們倆這麼多年下來還能穩定交往真的很厲害,真應該把你們拉到那群護家盟面前看看,性別什麼的根本不是問題啊。」

夏碎笑起來,「只要還是持續喜歡,自然就能一直交往下去啊。」

「……不用特意秀給我看謝謝。」

活到現在還是一條筆直單身狗的人面無表情。

夏碎溫潤地笑著。

青年忍不住八卦起來:「不過你們真的就沒什麼相處問題啊?我也有看過幾對情侶不是不愛,只是性格真的磨合不來,還有那種帶著女朋友男朋友出櫃結果被父母拆散,你們都不會遇到這種事情嗎?」

「問題畢竟還是有的。」想著那個躲自己躲的很厲害的人,夏碎的笑容加深幾分,「但要是想要繼續下去,自然還是得解決掉,沒有人不會有感情上的問題的。」

莫名覺得有點毛,青年搓搓手臂,「不管怎樣還是很羨慕你啊,老子也想脫魯啊──」

「時間到了,總會遇到的。」

「希望了。」青年略有些感慨地搖頭,「我等下還有事情就不聊了,改天約出來吃飯?」

夏碎點點頭,「之後再約。」

打完招呼的人揹著包包轉了個彎走掉了,留下來的藥師寺夏碎看著已然忘記名字的朋友走遠,黑中帶紫的眼睛因為微笑而微微瞇起,周遭的人卻忍不住一再後退,那個身上散發黑氣的人實在沒有那張好看的臉看起來得親切。

情侶?男朋友?大家都知道?

夏碎笑瞇瞇地拿出手機撥了電話。

忙音持續了下才被接起來,千冬歲的聲音帶著疑惑傳過來:『夏碎學長?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夏碎這樣說著,這句話倒不是謊言,他是真的很想聽聽千冬歲的聲音。

他戀人的聲音。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被他遺忘的事情,才會讓這個人奮力地想把他推出他的生命?

夏碎垂下眼睛。

千冬歲顯然被他的直接嚇到,一串呃呃呃的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夏碎好笑地聽著對方的結巴,把手放進口袋裡慢慢地朝著校園的角落走過去,「千冬歲,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呃、就、就上班啊……』

夏碎低低地嗯了聲,「吃過中飯了嗎?」

『吃了。』已經被用這個理由訓話過很多次的千冬歲很自覺地報告:『跟大家一起吃便當。』

「那就好,要注意自己的健康,不要忙過頭了。」夏碎輕聲囑咐,雖然他也不確定千冬歲會不會又給他陽奉陰違,但什麼都不叮嚀他也放心不下,「真的撐不了就辭職吧,就算對方多器重你,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一直傷害你的身體。」

『我知道……』千冬歲頓了頓,『夏碎學長呢,吃過了嗎?』

「吃過了,不用擔心我。」說實話夏碎覺得車禍到現在調養這麼久,他的身體早就全好,他身邊的人也就一個千冬歲還會這麼擔心,夏碎無聲地嘆息,「千冬歲,你今天晚上有空嗎,我們去吃晚餐?」

『不好意思,我這幾天還是很忙。』千冬歲的聲音有點糾結,『這一、兩個禮拜基本沒空。』

「這樣啊,那就之後再約吧。」

夏碎從善如流地說了好,雖然有些遺憾,但仔細想想,他確實也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差再多調查一下,多甩幾個決定性的證據在那人面前,他就沒辦法再拒絕他了吧?

至少也要給他一個理由。

……雖然他不覺得會有哪個理由是他能夠接受的。

簡單對話之後結束通話,夏碎的視線落在手機上、他拉著千冬歲偷拍下來的畫面,螢幕上的那個人有點愣,當時的他完全是採出奇不意的方法才順利拍下來,照片裡除了這張合照之外,其他不是他偷拍的就是他偷拍的。

千冬歲……

手指摩娑相片裡的人的臉頰,夏碎的臉色沉了沉。

 

17

千冬歲嘆口氣。

最近忙到學校都不得不請假的人將手機收進口袋,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額角,稍稍調整過表情後才進去會議室。小會議室的空間不大,唯一的那張桌子上只有正在翻看案件的警官,千冬歲很自然地在他的對面坐下來,阿斯利安這才回神,給了他一個微笑。

千冬歲點點頭,「不好意思。」

「沒什麼,反正都差不多談完了。」事實上在千冬歲出去外面接電話的過程中,幾個同樣參與會議的人就先一步落跑,他們的私人聚會沒有那些正式的規定,過程和結束都相當鬆散,「我們剛才也沒說什麼,之後就照著剛剛討論的走吧。」

「我知道了。」

「剛剛打電話給你的是藥師寺夏碎?」瞇著眼睛看著人,阿斯利安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就是車禍的受害者之一吧,那個集團針對的人?」

千冬歲推了推眼鏡,逆光閃過擋住他的眼神,「對。」

阿斯利安有些困惑,「你之前說他出車禍之後忘記很多事情,現在還沒想起來嗎?」

「……林林總總加在一起估計恢復了四成,不過在很多事情上他的記憶還是模糊的。」盡量讓自己用比較制式化的語氣這樣回答,千冬歲放在大腿上的拳頭下意識握緊,「除了基本的生活知識之外,他還是有很多還沒想起來。」

「這樣會影響到生活嗎?」

「其實也還好。」

「是嗎……」阿斯利安皺起眉頭,「你看起來似乎不打算讓他知道這些事?」

「這些事情只會造成夏碎哥的困擾。」千冬歲搖搖頭,「我自己就可以幫他解決掉。」

「話不是這麼說吧。」阿斯利安失笑,雖然在這段時間的合作讓他確定千冬歲的能力到底有多麼不符合他的年紀,但還是不能這樣論定的吧,「他應該還是要有知情權才對吧,這些畢竟是與他切身相關的事情,那個人也是。」

千冬歲猛地提高音量:「夏碎哥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血濃於水。」阿斯利安提醒他:「換做是我也會想否認,但這畢竟是事實。」

雪野千冬歲握緊拳頭。

他厭惡這個事實,就跟失憶前同樣厭惡的藥師寺夏碎一樣。

他們一直生活得很好,就算沒有那個打著血緣旗幟胡亂置喙他們人生的人,他們只會更好。

『我沒有父親。』

那是藥師寺夏碎親口說的。

無聲地嘆口氣,阿斯利安抓抓頭髮,他畢竟不是當事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說事多少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味道,要不是看這個大學生脆弱又緊繃的模樣,他也不會忍不住提了幾句。

命運有時候真的是很殘酷的東西。

阿斯利安苦笑起來。

「……我不想讓夏碎哥知道這些事情。」千冬歲的聲音低低的,一下子讓有些走神的阿斯利安醒過來,「他要是知道肯定會一起幫忙,但我不能再讓他受傷一次。」

他會崩潰的。

他真的沒有勇氣再一次承受他的世界崩塌的痛。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專制地決定夏碎的人生也好,他是再也不想看見藥師寺夏碎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地就像隨時都會消失,又或者是在睜開眼睛的瞬間對他問了他是誰。

他沒辦法。

「但是你確定,離他離得遠遠的,就能夠保證藥師寺夏碎的安全嗎?」

「冰炎學長有請亞那派人保護他。」千冬歲推了推眼鏡,「從車禍到現在,至少夏碎哥沒有再受到威脅,那群人甚至不知道夏碎哥活著。」

阿斯利安愣住,「不知道嗎?」

千冬歲點點頭,「至少就我目前的資訊來看,他是不知道的。」

「目前的……」阿斯利安頓了頓,「雖然有點遺憾,不過小朋友你的資訊可能出現錯誤了。」

千冬歲瞬間瞪大眼睛,「什麼意思?」

「因為夏碎畢竟是出過意外的受害者,我有請同僚稍微幫我照顧一下。」阿斯利安苦笑了下,雖然這樣破壞小朋友的期望是不太好,但他覺得千冬歲應該比較希望他會先告訴他,「前幾天他們告訴我,從上禮拜開始,圍繞在藥師寺夏碎身邊的人又多了一組人馬……原本的應該是你說的亞那派出去的,至於新的──」

八成是那些不知怎麼知道消息的人。

千冬歲的臉色一下子刷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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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璃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