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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那是夢。

是少見的爭執場景。

似乎他們的過去總是很少爭吵,又或者是只有那些美好的記憶被他保存在腦海裡,夏碎頭一回夢到和千冬歲吵架的畫面,而且難得地是以第一人稱的方式在體驗,而不是像過去那樣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

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當時的憤怒。

眼前的人的情緒不亞於自己,在鏡片之後的眼睛帶著憤怒的光芒,也不知道為什麼,夏碎看著看著,竟是覺得那雙眼睛好像閃過耀眼的紫金光芒,絢爛的讓他瞬間錯愕,然而「他的身體」卻宛如無知無覺似地。

那就是他不肯拔下眼鏡的原因嗎?

夏碎用一種幾乎像是抽離的模式看著千冬歲對著自己怒斥,一種莫名的心疼流過,眼前的場景卻是瞬間切換,他看見小小的孩子縮在角落裡默默地哭。

軟呼呼的小團子哭泣的模樣讓人又心疼又覺得可愛,夏碎不知為何就是知道那是千冬歲,縮在角落裡哭泣的小孩連聲音也不敢放大,胸口的疼痛擴散開來,眼前忽然一個小男孩跑過去,破舊的二手衣物包裹男孩瘦弱的身體,留著馬尾的年幼孩子氣喘吁吁地找到躲了很久的千冬歲,臉上的神情染上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放輕腳步走過去。

夏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場景代表著他和千冬歲在幼小的時候就已然認識的事實。

男孩放低聲音喊了聲千冬歲,像是怕嚇到哭泣的孩子似的,然而縱然他有心要給個提醒,他的聲音仍舊讓小男孩嚇了跳,受到驚嚇的小千冬歲猛地抬起頭,那是一張精緻的小臉蛋。

大大的眼睛閃著紫金流光。

藥師寺夏碎幾乎忘記呼吸。

他看見和年幼的自己長得如出一轍的面孔。

 

19

直到店員來告知的時候,夏碎才驚覺自己在書店裡待了一個下午。

向禮貌性知會的員工點了頭,還是有點恍惚的人收拾的動作有些緩慢,把鉛筆盒放進去才忘了收橡皮擦、把錢包收起來才驚覺漏了發票,等到完整地把自己的東西整理好後,藥師寺夏碎揹起沉重的書包走出店面。

夏天的晚上涼涼的。

迎面吹來的風稍稍驅散僵硬的腦袋,夏碎插著口袋走在路上,他的眼神有些失焦,方才的對話內容還在腦海裡盤旋,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給他無法形容的熟悉感,就算腦中沒有畫面出現,夏碎也知道那個人並沒有對他說謊。

他聯絡到小時候孤兒院的院長。

知道詢問冰炎肯定不會有結果,夏碎把尋找聯繫的辦法全投注在整理家裡的雜物上,花了好些時間才找到被收得很深的賀年卡。那個時候的LINE已經開始盛行,從賀卡上的內容證實他和千冬歲是從同個孤兒院出來的事實,夏碎加了院長的好友,在沒有透漏自己身體情形的狀況下和院長旁敲側擊,果不其然被他驗證了很多曾經的猜測。

還知道了很多根本想都沒想的事情。

他和千冬歲是在孤兒院裡一起長大,年紀只差一歲的他們感情很好,打從千冬歲被送進孤兒院開始,他們兩個就形影不離。不管孤兒院的義工有多認真地想要照顧好他們的孩子,大欺小、強欺弱的現象難免發生,夏碎幾乎是一手護著身體不好的千冬歲長大,如影隨形的互動加上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外表,若說兩人是兄弟,沒人會覺得不對。

千冬歲的世界是以夏碎為中心,凡是看過他們相處的,沒人會有所質疑。

孤兒院的孩子能力所及的話,國小就可以跟著大哥哥大姊姊四處打零工,千冬歲的身體沒辦法負荷,異想天開的孩子便請義工媽媽幫忙開了戶頭,把夏碎賺來的錢拿一部份去玩股票。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不過三五年的功夫,那筆小小的金額被千冬歲這個投資奇才翻倍到可以在外面租房子,為了減少院裡的負擔,在千冬歲十五歲那年,夏碎帶著他搬出去住。

在那些年間,他們陸陸續續有給予孤兒院物質或資金的協助,偶爾也會回來看看他們,直到千冬歲考上國外的學校,兩人才一起從日本搬到台灣來──夏碎的成績本來就好,轉學考之於他根本不值得一提。

院長似乎不知道兩人已成情侶,卻對於他們兩個直到現在還在一起的事情毫不意外。

『我到現在還記得,千冬歲那孩子跟你說,要陪著夏碎哥走過千千個歲月的日子呢……』

『你還說,會陪他走過數不盡個春夏秋冬。』

那千冬歲為什麼要推開他?

他們是這麼好。

藥師寺夏碎有些迷惘。

──他們為什麼會突然搬到台灣來?

那似乎是整起事件的突破口,他卻沒辦法從院長那裡問到更多的事情,縱然猜到大概是當時的他們沒有多說什麼,藥師寺夏碎還是難免感到挫敗。

他們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似乎都是它造成的。

──但它是什麼?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帶著點困窘的聲音讓夏碎回神,那是從未看過的人。

投以疑問的眼神才知道對方是問路人,並不想在這時候和別人交流的夏碎情緒又更差了些,但他卻還是溫和有禮地回應詢問,但也不知怎麼,看著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微笑點頭轉身要走時,心裡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這樣的感覺一閃而過,夏碎甚至還來不及搞懂人就走開車走了。愣愣地站在原地傻了會兒,他收回視線勾起苦笑,想著或許是剛才知道的消息太擾人,他才會有這樣亂七八糟的想法,藥師寺夏碎沒有放在心上,無聲地嘆口氣,算是勉強振作起來的人又邁開腳步。

書店距離租屋處有一段不短的路,夏碎知道這附近有公車可以直達,卻仍舊選擇用步行的方式來沉澱自己的心情。夜晚的車輛不算多,偶爾呼嘯而過會帶出一陣雜音,夏碎插著口袋以稍嫌緩慢的步調走在路上,偶爾看看旁邊的風景,心裡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空洞。

他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和他分開之後的雪野千冬歲,是不是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一個人孤獨、一個人寂寞。

他為什麼捨得讓他們成為陌生人?

不由自主地繞進巷弄裡的小公園,塑膠的遊樂器材上半個人也沒有,周圍的住宅燈火通明,間或還能聽見小孩尖叫嬉鬧的聲音。夏碎出於一種他無法說明的情緒爬上溜滑梯,不過半人高的平面他甚至連樓梯都不用走,靠著塑膠柱子看著地面,夏碎發了會呆就被笑鬧聲拉回神,只見一個爸爸帶著小孩從外頭回來,男人讓孩子坐在肩頭,兩人笑笑鬧鬧的帶著幾分和樂美滿的感覺,他看著不自覺跟著勾起嘴角。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那是什麼?

按著額角,夏碎一瞬間覺得好像有什麼從腦海閃過。

用力地搖了搖頭卻沒辦法再想起什麼,徒得一腦暈眩的人緩了緩才恢復過來,藥師寺夏碎苦澀地勾起嘴角,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地從從口袋裡拿出翻賀卡的時候一並被他找到的小御守。

那是看得出年歲又被好好珍惜的健康御守。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東西會和賀年卡一樣被放在深到有點不平常的地方,以他的個性,這樣的東西應該會被他珍而重之地帶在身上──除非是有誰刻意留著、又不想讓人發現。

而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藥師寺夏碎閉了閉眼睛,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冰炎。」

『有事?』

嗯。夏碎應了聲,「你明天有沒有空?我有事想找你談談。」

『……早上吧,我下午有點事情。』

「那就早上。九點?」

短暫的通話在敲定時間地點之後就結束,夏碎又吹了會兒風便起身返家,被他驚擾的冰炎卻是神色複雜,他收起手機對著眼前的阿斯利安搖搖頭,眉頭皺得死緊。

阿斯利安手插著口袋靠在牆壁,「夏碎?」

「約明天見面,八成是要直接問了。」

在不久前從派出去的保鑣那裡得知夏碎的動靜,冰炎並不覺得驚訝,他早就知道這個朋友就算忘記一切也不容小覷,只要是他想知道的東西,哪怕身邊的人都瞞著他,他也會想辦法知道──問題只在於,明天的他該怎麼回應。

阿斯利安笑起來,「他和千冬歲真的都很厲害。」

「只是其中一個快把自己玩死了。」提到那個不聽勸告的人,冰炎冷嗤一聲,「他還在弄嗎?」

「剛剛被我抓回去休息了,他足足有三十六小時沒有閉眼,再撐下去真的會爆肝。」

想到千冬歲這幾天拼命三郎的模樣,阿斯利安的笑容一下子就沒了,那孩子的毅力與堅持真的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誇張,辦案這麼多年,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積極主動在配合的人。

他的眼裡根本沒有自己。

冰炎哼了聲,「你們的進度大概到哪?」

「據亞那說法,日本集團在台灣的子公司確定GG了,這陣子收購的股票足夠在集團佔有一定的影響力,加上他們搞得那什麼資金攔截跟其他有的沒的的東西……我那些真的不懂。」阿斯利安苦笑了下,「總之集團方面應該不用擔心,刑事上我們這邊也有不小的成果,保守估計,再兩個月就可以收網了。」

「辛苦了。」

阿斯利安有些無奈,「這句話你應該跟那孩子說。」

「在徹底翻了他們之前,這句話對他而言完全沒有意義。」冰炎很清楚,雖然他同樣覺得很煩,「……那我先回去,千冬歲就拜託你了。」

「我知道。」

說著的同時忍不住嘆口氣,想到在生活作息上完全無法讓人放心的人,阿斯利安就覺得頭痛,他甚至偶爾會有股莫名奇妙的衝動,想請警局裡唯一鎮得住雙生子的雙胞胎哥哥來壓人。

──可他其實也知道,就算虞佟管得動虞夏,能讓千冬歲乖乖聽話的,卻還是只有夏碎一個人。

那個被他視若珍寶、寧願置身地獄也要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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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璃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