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

20

千冬歲睡不好。

每一個夢都是惡夢，每一次的睡眠都像夢魘。

他只能不停地重複夏碎受傷的狀況，不停地受傷而且不停地害怕。

無止盡地重複著。

「……萊恩，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遠洋好友恰好的致電成為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靠在牆壁上把自己縮成一團，雪野千冬歲面無表情地握著手機，電腦螢幕的反光印在厚重的鏡片上，看不見那雙瀰漫恐慌的眼睛。

千冬歲的聲音帶著從未展現在其他人面前的害怕。

萊恩‧史凱爾沉默。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夠讓夏碎哥遠離那些人……」千冬歲低低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傾訴，再不找一個宣洩口，他真的會崩潰，「我們都已經離得這麼遠了……」

『你們是真的離很遠了，沒事的。』

「可他們還是像蟑螂一樣一直湊過來──」千冬歲的嗓音多了幾分惱怒，幾乎咬牙切齒地說著：「──我真想一個一個拍死他們，真的很礙事。」

你已經在做了。萊恩有些無奈，『他們現在也只是在試探，你不用太害怕，去休息吧。』

千冬歲閉了閉眼睛。他的身體很疲倦，頭腦也有些暈眩，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的睏意。

他不是在逞強，他是真的不想睡。

「我睡不著。」

『……你壓力太大了。』

「或許吧。」雪野千冬歲沉沉地嘆口氣，「可是我真的睡不著。」

他甚至還瞞著所有人偷偷跑去藥局買了安眠藥，在知道夏碎又被人盯上的兩天後。

他知道以自己的工作量，沒有休息絕對無法支撐下去，在翻來覆去只有噩夢跟失眠之後，他不得已借助藥劑的幫助，但吃了三天之後就被就讀護理科的米可蕥發現放在維他命罐的助眠藥，在女性以正確的醫藥知識限制藥量之後，他又睡不著了。

原先可以給他沉穩睡眠的藥在減少劑量之後，噩夢又開始浮現。

『歲……』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千冬歲把臉埋進膝蓋裡，「但是他們沒有被抓走，我就好不了。」

千冬歲也知道現在的自己情緒狀況幾乎像是生病了。

但是沒把那些人繩之以法之前，他也真的不覺得自己能好。

藥師寺夏碎永遠都會是他的心病。

『你需要夏碎。』

那是一個肯定句，千冬歲知道。

但是他不能。他要是因為自己的情緒快到達臨界點而跑去找對方，那就全都功虧一簣了。

他努力了這麼久、痛苦了這麼久，為的是希望那個人能夠好好的，而不是讓自己又像以前那樣，在其他強壯的孩子那裡受傷就躲回去他的懷抱裡撒嬌哭泣。

萊恩無聲地嘆息。

21

不過八點的時間推開門，果不其然看見那個短時間內就瘦了一大圈的人坐在裡面。

阿斯利安是真的很有嘆氣的衝動，不過在注意到千冬歲並不如自己想的那樣工作，而是坐在電腦桌前茫然地看著不知道在幹什麼，無奈的情緒頓時加了幾分疑惑。他在門上象徵性地敲兩下，千冬歲沒意外地沒有反應，阿斯利安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走進去。

電腦跑動的全是程式碼，阿斯利安在這個領域不是很專精，但大概耳濡目染地學了兩手，猛地發現跑動的程式展現著什麼，他的眼睛整個瞪大，「……不會吧，你破解完了？」

雪野千冬歲大夢初醒似地回神，「……不，還沒有，只完成全部的三分之二。」

「三分之二？」阿斯利安聲音又飆高了三分，「你幾點過來的？」

「我剛到十分鐘。」雪野千冬歲揉揉眼睛，這幾天長時間用眼，隨隨便便都會覺得眼睛不舒服，「電腦會有我進來的時間記錄，你不相信你可以去查。」

阿斯利安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雪野千冬歲輕敲鍵盤，資訊一行一行地跳動，他蒼白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極其疲倦又極其冷漠的樣子總讓人看著有些心慌。他的膚色本來就白，這段時間的自我折磨在他的臉上烙下不淺的痕跡，瘦了一圈之後的手腕脆弱的像是輕輕一握就會被折斷，可身體的主人卻像是沒感覺到身上傳來的抗議似的，虐待虐得越發地勤勞。

阿斯利安嘆口氣，「既然已經破了三分之二，就把剩下的留給其他人吧。」

千冬歲卻是搖頭，「反正我也沒事，等下順便弄弄就好。已經破解的資料我都拷貝過，傳了一份到其他人的電腦裡，等他們來的時候可以去看一下，我攻破剩下的三分之一後再過去幫忙。」

「……你知道你這是在燃燒生命嗎？」

「……我來比較快。」千冬歲垂下眼睛，「我們現在要抓緊時間。」

「千冬歲，你不覺得你有點反應過度嗎？」阿斯利安忽然能懂冰炎的不悅，任誰看到千冬歲這個模樣，都不會感到心情愉快，「我當時只是說──」

「我知道有人跟著夏碎哥。」千冬歲轉過頭看著他，「我昨天看了街口的監視器，有人在路邊停下來跟夏碎哥說話，冰炎學長的人追著他們進小巷子。」

阿斯利安瞠目結舌，「……你入侵監視器？」

「我剛好需要那個檔案。」

阿斯利安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

雪野千冬歲疲倦地嘆口氣，「雖然學長人的動作看不太出來破綻，但為防萬一，我還是把那段時間的檔案洗掉……那些人都已經跑到夏碎哥的身邊，你覺得我們還能有多少時間？」

每一分每一秒之於他都是煎熬。

只要想到那個人在外面隨時都有可能被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或災難帶走生命，千冬歲就覺得頭皮發麻，閉上眼的時候全都是那人血淋淋的模樣。

他真的很害怕。

他害怕再一次看見夏碎躺在床上無知無覺的模樣。

他害怕再也看不到他。

他真的會瘋掉。

「……沒事的，你給自己太大壓力了。」彎下腰拍著青年的腦袋，阿斯利安放低聲音，就像是在哄一個做惡夢的孩子，「你被之前的事情嚇到才會變成這樣，夏碎很安全，就算現在那群人發現他沒有死，夏碎還是依然很安全，警察會保護他，保鑣也會保護他。」

千冬歲的身體還在抖。

阿斯利安微微地嘆口氣，安慰不了，他也只能生硬地轉移話題：「你吃早餐了嗎？」

千冬歲愣愣地看著年長的警察，過了半晌才點點頭。

阿斯利安下意識挑眉，不過想到這個人一直說的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想來也多半是感覺得到身體快要到臨界點，才會主動進食吧。

「吃過也沒關係，再陪我出去吃點東西，回來之後去睡個覺，等醒來之後，我保證你的夏碎哥還會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受傷也不會忘記你。」

「……不用了。」千冬歲收回視線，電腦的數據還在跑動，「我很好。」

阿斯利安簡直想翻桌，他這樣叫好，那還有誰會不好？

「……我說你，不會是真的想要我把夏碎叫過來看看吧？」

「──！」千冬歲猛地回頭，「──你不會。」

「我會。」阿斯利安很認真，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我保證你再這樣操勞下去，冰炎學弟會把你拉出計畫，而藥師寺夏碎會知道所有的事情。」

雪野千冬歲的嘴巴一開一闔，最後只能挫敗地垂下腦袋，「……我保證我會好好休息。」

「那就現在跟我去休息室。」

「……不能讓我弄完這個部分？」

「我打電話給夏碎。」

千冬歲：「……」

阿斯利安長長地嘆口氣，還在那邊好言相勸，他們早該想到這種方法的。

這個人真的把藥師寺夏碎看得比什麼都還要重要。

……世上原來還有這麼傻的人嗎？

雙手環胸盯著千冬歲慢動作地收拾東西，阿斯利安的心情很是複雜，而就這麼恍惚一瞬，突然感覺到什麼的人下意識回頭看向大門，緊閉的門被悄悄地打開，出現在門口的褚冥漾在對上阿斯利安視線的時候微微一愣，他對著人靦腆地笑了笑。

阿斯利安手指向千冬歲，褚冥漾頓了頓，驀地低下頭。

阿斯利安還在不解，千冬歲卻是已經收拾好，揹著東西的人一回頭，先是被不知什麼時候跑過來的褚冥漾嚇到，在看見好友身後的那個人，他的瞳孔緊縮。

千冬歲幾乎無法呼吸。

藥師寺夏碎對著他微笑，「不過一個月沒見，你就可以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