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放滿各式醫療用具的病房裡寂靜無聲,充斥著藥味的空間令人不願踏入,唯一的病床上躺著一名身上多處綁著繃帶的少年靜靜地沉睡,好看的容顏有著病態的蒼白,呼吸極為細淺,幾乎無法察覺他的生息。

看護兼好友的少女露出擔憂的眼神坐在一旁看著前幾日還好好的友人病弱昏迷的臉龐,對這場任務造成著結果既是憂心又是迷惑,身上的藍袍凸顯出她的特殊身分,也無聲的表達出少年傷勢的嚴重程度。

禮貌性的敲門聲在寂靜的病房響起,少女抬起頭,看見來者連忙起身,精緻的臉龐還是散不去擔心。

「月見。」

「妳果然在這裡,米可蕥。」

來者勾起一抹有些無奈的笑容,在少年陷入昏迷的這幾日,她幾乎是完全拋棄自己的職責,獨自照顧友人的生活起居,認真的模樣連他這個主治者佩服不已。

「抱歉,喵喵等等就去工作了,那個……」

「不用擔心,妳想待就待吧。」

「啊,謝謝。」

月見露出溫和的笑容,淡淡的弧度有著安定人心的效果,米可蕥擔心的臉龐也露出一抹笑容,碧綠色的眼眸有著感激。

月見走到千冬歲的身旁著手替他進行例行的檢查,米可蕥則是擔任助手的職責讓他方便行事,連續這幾日的昏迷,兩人的行為模式幾乎都沒有什麼不同。

「月見,千冬歲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呢?他已經昏迷四天了……」

安置著儀器的同時,米可蕥用細弱的聲音詢問,語氣不像平日那般富有朝氣。

「這個我也不太確定。千冬歲的傷勢比冰炎和夏碎都還來的嚴重,雖然黑暗之氣沒有像那兩個濃烈,但透過他的傷口,那些黑暗氣息會造成更多的影響,妳也是知道的。」

月見露出苦笑,對於女孩的問題,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千冬歲的身上富有多處的撕裂傷、骨頭也有多處斷裂,還有失血過多的問題,身染的黑暗之氣雖然不甚濃郁,但身上的傷口卻讓氣息有著更多管道流通,在他接受治療的時候,幾乎全身都被黑暗氣息侵襲,傷勢極為惡劣,甚至比冰炎胸口的四道爪痕還要嚴重數倍。

直到兩天前他才正式脫離危險,但情況仍然不太穩定,因此還是受到極為嚴密的觀察,米可蕥才能擔任暫時看護,以便隨時把關著千冬歲的狀況。

「不過妳也不用太擔心,他的狀況已經比前幾日好很多了,這兩日應該就能夠醒過來了。」

手邊的檢查告一個段落,月見將千冬歲的棉被拉好,溫和的笑容以及激勵性極高的話語讓米可蕥瞬間露出笑容,憂愁已久的小臉興奮不已。

「真的嗎?千冬歲快醒了?」

「嗯,照這樣來看是沒錯的……對了,我差點忘了說,萊恩過來看千冬歲,但因為目前還不宜探望,所以他改為找妳,現在在冰炎殿下那裏。」

「啊,那我過去找萊恩喔。」

米可蕥愣了一愣,這才想起昨天她才將千冬歲轉病房的事情告訴同樣擔心他的萊恩,今天他來探望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和月見道別後,米可蕥走出病房直朝冰炎的所在地,這四天中她除了照顧千冬歲之外,也不時過去探望冰炎,對於他的狀況也很熟悉,但由於夏碎身染的黑暗氣息極為嚴重,雖然身上的傷口沒有另兩人那麼惡劣,但也受到和千冬歲相同的照顧,至今還未清醒,自然也不開放會客。

月見將視線轉回了關照四天的病人身上,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不明顯。

他沒有告訴米可蕥,其實千冬歲的傷勢雖然嚴重,但經過醫療班的處理,照理來說早該醒過來了。

問題是、他不願醒。

千冬歲的求生意志並不高,幾乎是逃避現實般的徹底與外界隔絕,也因此,就算他的外傷除了幾處較嚴重外幾乎痊癒,黑暗氣息也清理得差不多,卻仍然深陷睡眠。

不過,也許是米可蕥這幾日的悉心照顧及真心期盼起了作用,千冬歲逐漸有了蘇醒的徵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他不解,為什麼好好的一個人會突然放棄求生?

他求生意志不高,但也不到尋死的地步,只是彷彿逃避現實般將自己縮在龜殼裡不願面對事實。

一個自信風發的紅袍,是面臨多大的痛苦,才會悲哀的放棄呢?

就在月見陷入思緒的時刻,千冬歲平覆的眼簾卻意外的有了浮動的跡象,睫羽微微晃動,經過一番掙扎之後,黝黑的眼曈暴露在空氣中。

他醒了。

月見微微一愣,沒有料到他會就這樣突然清醒過來而呆愣幾秒,隨即恢復一名醫療者應有的態度,確認他的身體並無大礙後,露出微笑對著迷茫望著天花板的千冬歲開口:「千冬歲,感覺怎麼樣,有哪不適嗎?」

「……水、……」

千冬歲聲音低啞,因為多日未進水而沙啞難聽,在說話的同時感受到從喉嚨傳來的撕裂痛苦。

月見抬手按在千冬歲的喉嚨上制止他的舉動,將他小心翼翼的扶起,拿了一個枕頭墊在他的身後,從放置在一旁的水壺中到了一小杯插上吸管遞給他。

「慢慢喝,你四天沒進水了。」

幫忙千冬歲扶著水杯,月見柔聲的說道,他沒有回應,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飲用著,耗費不少時間才將一整杯水喝完。

將杯子放到一旁,月見著手替千冬歲進行新一階段的檢查,特別針對他腹側的刺穿傷口,那同時也是他全身最嚴重、黑暗之氣最濃厚的傷口。

確認身上的傷勢沒有多大的問題,月見將視線落到的表情平靜的千冬歲身上,留意到他平淡無光的眼眸,心湖有了微微地晃動。

「千冬歲,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溫和的聲音滑進了千冬歲的耳裡,他緩慢的抬起頭看著月見那抹溫和的笑容,不由自主的和夏碎過往的微笑重疊在一起。

可是,夏碎的笑容帶著疏離感,就像掛著微笑的面具將自己與別人分隔開來,和月見的微笑不一樣。

……

曾經,他以為,自己能夠走入夏碎的世界,讓他對自己露出真心的笑容、表達真正的情緒,成為他最熟悉最親密的存在。

可是,這原來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藥師寺夏碎從來都不需要雪野千冬歲。

 

『雪野千冬歲,充其量你也不過只是個弟弟,不要忘了我和你除了那一半血緣外根本沒有其他關係,別假關心的在那邊叫。』

『在我看來,你現在也只是虛情假意、看了就噁心。』

『別裝作一副多關心我的樣子來纏著我,你以為我還能對你有什麼感情?那全都是在看你可憐。』

『拜託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鋪天蓋地的疼痛頓時席上他的胸口,他的臉色瞬間刷白,嘴唇失去血色,那片段的字句如同刀刃,在他未治療的傷口上狠狠地畫上新的一刀。

「千冬歲?」

月見擔憂地看著千冬歲異常的臉色,他死白的臉龐透漏著無助與疼痛,宛如被深深傷害的孩子一般痛苦絕望。

深深的痛。

千冬歲抓緊了被單,手指用力的泛白,呼吸逐漸急促了起來,就像是吸不到空氣一般的竭力吸取著,大口大口的喘氣,渾身激動地顫抖。

「放輕鬆,慢慢深呼吸,慢慢來……」

發揮醫療者的專業,月見輕拍著千冬歲的後背柔聲勸說,一句一句的話語卻傳不近千冬歲的耳中,察覺到這個狀況,月見的眉頭微蹙,正打算為他注射少量的鎮定劑,細弱破碎的聲音突然傳進他的耳裡。

「……、哥……夏碎、……碎……」

「你說什麼?」

月見湊近千冬歲的臉龐仔細傾聽,他的赫然接近沒有讓千冬歲產生特別的反應,他只是維持著呼吸困難的模樣吐露出細碎的字句,忍受的刨刮在心上的疼痛。

「為、什麼……哥……碎哥、……」

千冬歲的臉龐死白,渾身不住地顫抖,沒有血色的唇瓣一開一合的,斷斷續續的字句無法讓月見理解,死抓住的被單已被抓皺,隱隱透出鮮紅的血跡。

注意到千冬歲的力道竟然穿過被單刺傷了他的手掌,月見微微一愣,伸手使力的要拉開他的拳頭,卻發現他兩手的力道還無法讓他的手打開,如此動作只是造成他的傷勢更加嚴重。

「月見……?千冬歲!」

米可蕥的聲音突然傳來,月見分神抬起頭,米可蕥詫異地站在門口,身旁還有因為聽到她的驚呼而湊過來、若隱若顯的萊恩身影。

「米可蕥,幫我拿鎮定劑注射在千冬歲身上!」

「鎮、鎮定劑?千冬歲怎麼了?」

米可蕥一面驚呼一面跑來,手腳俐落地照著月見的只是裝置的鎮定劑,在千冬歲的手臂上注入,藥效很快就發作,千冬歲睡去無力的身體倒在月見的身上,臉龐死白,比原本昏迷的臉色還要難看。

「米可蕥,麻煩幫我拿繃帶和刺傷藥,千冬歲受傷了。」

輕輕打開千冬歲的手掌,月見意外的發現他的力道極大,即使是在昏迷當中要使他的手掌移開也要耗費不少力氣,眉頭頓時蹙緊。

「千冬歲怎麼會受傷?他剛剛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一回來就變成這樣?」

遵照月見的指示拿來的東西,米可蕥替千冬歲包紮著另一隻手,嘴裡同時急迫的詢問。

月見沒有理會米可蕥的問題,俐落地替他包紮好傷勢,將千冬歲的姿勢喬好、拉好棉被,確定他的其他傷口沒有因為剛剛的騷動出問題,這才對著米可蕥以及不請自進的萊恩露出苦笑。

「出去談吧,鎮定劑能夠讓他睡上好一陣子。」

月見領著米可蕥和萊恩來到休息室,裡面的設備齊全,甚至可以讓人直接過夜而不用擔心飲食以及睡眠的問題。

他示意兩人落座,手腳俐落的各替兩人準備了茶水,空曠室內裡的三個人都沒有開口,維持著不平靜的安寧。

直到月見入座,米可蕥這才擔憂著臉開口打斷沉默:「月見,千冬歲怎麼了?喵喵剛剛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不是嗎?」

「我也不清楚。妳離開後沒多久千冬歲就醒過來,原本還好好的人卻突然臉色慘白,接著喘不過氣,到最後甚至弄傷他自己,但在這當中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也沒有任何人出現。」

月見簡單的解釋了千冬歲的狀況,他從頭到尾都在場,並不覺得有什麼會造成千冬歲發生異狀,才會將事情原本的轉述,希望能夠透過與他朝夕相處的好友那了解一些事情。

然而,他的打算卻出了點差錯,米可蕥和萊恩非但不知情,還有和他相同的困惑與擔憂。

從他們兩人的神情猜到了答案,月見露出略顯失望的神情,隨後展露出微笑,就像是要讓他們放心似的安撫著:「別太擔心,我想他應該是曾經受到傷害,醒來之後才想起來的,只要陪著他度過這個傷痛,他應該就能恢復正常了。」

「可是千冬歲平常看起來也好好的,沒什麼問題啊……」

米可蕥擔心的嘟喃,細弱的聲音有著擔憂。

「我也只能說,從千冬歲醒過來的這點來看,至少他在身體方面已經沒什麼大問題,關於心病方面,也只能請你們多和他聊聊了。」

月見柔聲地說道,淡淡的聲音有著慰藉的力量,萊恩和米可蕥同時點頭。

目送還有事情的月見離去,空曠的房內剩下的兩人眉頭蹙緊,萊恩平時總是消失無蹤的身影因為擔憂而顯露出來,米可蕥卻無心掛記。

「去問問看漾漾好了,他搞不好知道些什麼事情。」

米可蕥喃喃自語,碧綠色的眼眸沒有往日的朝氣,和平時的她相差極大。

「千冬歲好像都沒有特別說過自己的煩惱,平時也都是很有自信,很少有悲傷的表情,根本就不知道他有什麼事情嘛。」

米可蕥也不顧萊恩是否有回應,只是自顧自的藉由碎念來紓解擔憂,沒有料到她的話語不經意的勾起了萊恩的記憶。

傾聽著米可蕥話語並且安靜思考的萊恩,思緒回到兩個多禮拜前跟千冬歲出的那次任務,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千冬歲露出那樣的神情,寂寞、難過、失望、驚愕、落寞、詫異,紛紛集中在那張瞬間刷白的面孔。

那時候的他是故作鎮定,他也就配合他的希望,做出與平日無差別的回應。

只是身為搭檔,萊恩可以很明顯地察覺到千冬歲的異常,以及從那之後,他總是會若有所思、或是故作鎮定的模樣。

在看見某樣東西之後。

萊恩突然有種感覺,千冬歲的一切異常,應該就是從那一次的那一眼開始。

他想,他或許有必要查查,千冬歲到底是看到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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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璃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