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

13

「你來了。」

發現到寧靜的氣氛中有了他人的氣息，原本看著遠方狀似在發呆的人一個轉身，對著千冬歲點了點頭當作是打過招呼。

「……冰炎學長。」

從沒想到黑袍學長會找自己出來，千冬歲在經過片刻的沉澱後才找回聲音，表情有點僵硬。

雖然沒有點破那方面的事情，但兩人對各自與夏碎的糾纏還多少有點認知，除了任務以及其他必要性狀況外不會獨處的默契兩人皆有，在這個時間點被叫出來，他真的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是要挑明了吧。

自己和夏碎之間、他和夏碎之間、自己和他之間，三個人糾纏扭曲的關係，應該是要利用這個時間點全部講明吧。

千冬歲發現自己的情緒已經幾乎平淡，好像不論冰炎要對他說什麼都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都不會再更糟了。

「我找你來，是想跟你講夏的事情。」

看著代導學弟的好友複雜的臉龐，冰炎多少也能猜到對方在想什麼，然後心中浮現的是諷刺。

愛情是自私的，但他從沒有過自己會因為一己之私而選擇傷害另一人。

可是，這樣搶來的、真的是自己的要嗎？

雖然悲哀、雖然痛苦，可是昨晚的一切卻彷彿烙印般緊緊地扣在腦海，無法抹去。

就如同自己猜想的那般，夏碎是真的錯把對自己的感情當成愛情、認為自己已經不愛千冬歲，卻不知道自己眼瞳中流露愛情是只有在面對他的時候才會出現。

他以為自己會選擇閉上眼，不看不聽不感覺，裝做他們是真的兩情相悅，裝作夏碎是真的愛他，可是直到看見夏碎因為千冬歲產生的過度情緒反應，他才知道他有多麼難以忍受。

不想承認，但他確實因此感到痛苦。

就如同他開始正視這個問題般，昨晚的插曲也夏碎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雖然還沒有完全想通，但他知道以夏碎的腦袋，用不了多久的時間就會發現自己真正的感情，進而去深思他們之間的問題。

然後，他們的關係也會就此切斷。

不管是不三不四的戀人關係，還是默契良好的搭檔羈絆，都會順著他的開口而全數崩壞。

因為夏碎會對他感到歉疚，因為他會夏碎感到尷尬，如果夏碎真的開口，那他們無論怎樣都不可能會回到過去。

──所以，他選擇放手。

既然等到夏碎開口就注定什麼都不剩，那他為什麼還繼續續維持早知道無望而破碎的情感？

只要他先放手，那他們至少還能維持搭檔的關係。

可是，和他們之間至少還能留下默契讓他當作慰藉，千冬歲卻是什麼都不剩了。

夏碎從一開始就和他的關係不佳，就算成了戀人，行為模式看起來也沒有差多少，就連他也是到了對方跟自己挑明後才知道他們的關係。

如果夏碎和千冬歲不是戀人，他甚至無法以他們至少還是兄弟的這個關係來說服自己放下，只因他們之間的親人相處太過薄弱，根本不足以支撐他站在他的身邊。

不是戀人，那他連順理成章地待在他身邊、看著他、關心的他的資格沒有。

是他殘忍的奪去了千冬歲能和夏碎相處的，僅存的機會。

身為最能夠體會他的感覺的人，冰炎很諷刺地發現自己沒辦法眼睜睜看著眼前這人面臨那樣的狀況，那怕對方就是讓自己失戀的人也一樣。

或許他是被代導學弟的腦殘影響吧。

總是怒斥對方的軟弱與幾乎笨拙的死腦筋，實際上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受到了他的影響。

既然自己得不到，至少要讓在這起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得到那本該就屬於他的幸福。

……嘖，他真的是被褚給洗腦了才會出現這種噁心的念頭。

看了眼貌似同樣陷入思緒無法自拔的千冬歲，冰炎在確定對方的臉色、身型與先前有些許差異的這個事實後，幾不可見的輕嘆一聲。

就這樣吧。

「我和夏，已經分手了。」

「……！」

沒料到讓自己的思緒回歸的語句是這麼震撼的話語，千冬歲一瞬間感覺到如同砸下核彈般的震撼，近乎呆滯地看著表情似乎變得有點彆扭的冰炎，無法理解那八個字代表的含意是什麼。

「分手是今天早上我和他提的。」

淡淡的瞄了對方一眼，冰炎終究是無法逼迫自己迎向他的臉龐，視線轉到了遙遠的天際，看著掛著朵朵白雲的藍空，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見面的代導學弟。

「我只能說，夏碎的心從來不在我身上……他只是錯把搭檔的感覺當成愛情，以為因默契而產生的那份舒適是因為愛戀，而我又利用他迷惘的時機，你們才會分手。」

「他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

銳利的紅眸闔上，雖然早已想過數千遍，然而真正由自己口中說出來，卻是這般的疼痛。

只是冰炎沒有料到的是，他以為千冬歲聽聞這個消息是會開心喜悅、難以置信，追問自己幾句之後去找那個同樣在他心中佔據很多位置的渾蛋，然後套句褚冥漾的話，之後就會皆大歡喜、Happy Ending。

所以當他聽到千冬歲已麻木而疲憊的語氣說出你錯了之後，才會困惑地張開雙目、轉向他的臉龐。

「冰炎學長你誤會了吧。」

感覺到無法言喻的疲憊湧上，千冬歲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推了推眼鏡。

「是我哥親口對我說出他不愛我……無論你有沒有做什麼，我們都一定會分手，而那原因並不是他對你的感情產生了問題，而是他對我的感情產生了異動。」

微微的握拳，感受到胸口地熟悉疼痛，千冬歲卻發現自己連握緊拳頭讓指甲陷入肉裡面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

他真的已經累到不想再管了。

「冰炎學長你會這樣認為，應該只是你覺得自己是從我身邊搶走夏碎哥的人吧。」

瞥了一眼面色凝重、欲言又止的冰炎，千冬歲的視線移向了森林的深處，目光渙散。

「事實上，不是你把夏碎哥搶走，而是你開通一條可以讓他通往你的道路、而他選擇上路，就這樣而已。」

是他選擇放棄他們之間的愛情。

不管夏碎有沒有誤會什麼，但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必是應著自己的心，他覺得他已經無法帶給他原本那般的美好純粹，甚至會讓他們之間的幸福被搭檔的默契而比下。

無論他有沒有愛上他，他都已經不愛他了。

那他們就不可能再走下去。

「不要因為一時的誤會做錯什麼選擇，夏碎哥是真的對你有感情才會和你交往。學長、快點去挽回吧。」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能夠這麼鎮定地要冰炎去挽回夏碎，想起了同樣失戀的褚冥漾，他卻說不出要他選擇回頭看看好友。

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許是不希望好友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又被挑起，但實際上他很清楚，他只是比起褚冥漾的快樂，更希望夏碎可以得到幸福。

很自私的想法，卻又無法喝止。

因為和任何東西比起來，夏碎是最重要的。

只要能夠讓夏碎幸福的事情他都可以去做，只要是夏碎想要的東西他都會替他取得。

就算他的快樂不是因為自己，就算他甚至連陪在他身邊看著他得到幸福的機會都得不到也無訪。

就算他看著的人不會是他，就算會因為他而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

看著千冬歲絕然而疲憊的面孔，冰炎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話來。

或許，千冬歲真的比自己還要愛著夏碎吧。

年幼時的分離或許是造就他對夏碎執著的原因之一，但讓他堅持不懈追在他身後這麼多年而不肯放棄，就算被傷成這樣也只希冀他的安好，是因為他是真的很愛他吧。

千冬歲是拿他的尊嚴、他的生命、拿他的一切來愛著藥師寺夏碎這個男人。

他把他當成他的世界，他卻輕易的放手。

雖然這麼想很莫名很不合理，可是就連冰炎自己也多少產生替千冬歲抱不平的想法。

「不好意思，學長，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了。」

摘下眼鏡揉了揉額角，真的感到疲倦──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的他對著冰炎提出這樣的要求，戴回眼鏡點個頭當作打招呼之後就掏出了移動符。

「等等、」

雖然制止千冬歲的舉動，冰炎卻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在他困惑的注視幾秒才皺著眉開口：「不要把事情想的那麼糟……、還有，多休息吧。」

「我知道，謝謝學長。」

自動忽略前面那一句話，再次對冰炎露出淺淺的弧度，千冬歲拋下了移動符，然後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你都聽到了吧。」

沉默很久之後，冰炎把視線移到不遠處的樹梢，以淡漠的語氣說著，然後嘴角彎起冰冷的弧度。

下一秒，一抹紫色的身影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

心情很複雜的看著眼前的冰炎，夏碎感覺五味雜陳。

他是因為發現千冬歲失去蹤跡才順著氣息追出來，卻沒想到他是先離開是因為與冰炎的邀約，更沒有想到他對自己是這樣的想法。

知道自己沒有聽到全部，夏碎投射在早發現自己的搭檔身上的眼神帶著隱約期待，但那雙耀眼的紅色眼眸卻只是回以冷笑，彷彿是在嘲諷著自己的那般冰冷。

「就像你聽到的那樣，你弟是真的以為你不愛他。」

「……」

沒有想到事情會走到這般田地，真的感覺到挫敗的夏碎有點無法置信地瞪大眼，然而看著心上人如此的表情，冰炎卻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的難過。

走出來了嗎？放棄了嗎？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現在可以這麼平靜，可是看見千冬歲那麼執著、深刻愛戀的模樣，他就覺得自己的愛情好像也不是那麼的重要。

感覺自己得出的原因好像不是那麼完全，但冰炎也沒有辦法明白剩餘的那一部分是什麼，也就只能任由那好似空虛又好似填滿的情緒積在胸口，然後繼續面對現在的狀況。

好像，也不是那麼的痛苦。

「所以呢，要放棄嗎？」

「……？」

皺起眉頭看著在今天早上宣告分手的前戀人，夏碎覺得對方的表情有點刺眼，冷嘲熱諷的模樣讓他莫名有種打掉的衝動，心情浮躁外加面前是最熟悉自己的搭檔，他的微笑面具幾乎崩裂。

和冰炎此刻討打的表情相比，只要是千冬歲，就算是傷心難過他也覺得好可愛。

──那又怎麼可能不愛呢。

他到底是傷害了他多深，才會讓他以那麼疲憊的語調說出如此的話語？

絕望到，好像真的放棄了所有的一切。

「他都已經把話說的那麼死，所以你是要放棄嗎？」

環起雙臂，冰炎也大概知道友人很想打自己，可是比起對方讓人頭皮發麻的報復，他更期待著他未來清晰可見的追求道路上充滿的荊棘，實在是忍不住嘲諷他的衝動。

這就是所謂的一物剋一物吧。

再次冷笑了聲，冰炎確定自己的心情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的不美麗。

「怎麼可能。」

回以溫和的笑容，默默地在心中記上一筆的夏碎笑的溫柔而堅決。

「就像千冬歲追我的那樣，從現在開始，我會回以千百倍的努力，讓他再次成為我的。」

是他的，就永遠都是他的。

他會讓他知道，今生今世，他都不會再放開那雙手。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