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

04
張佳樂不過一天就找齊了兩個工讀生。
他原本預計至少要一周的。
估計是招人的時間很剛好，廣告才貼出去就有好幾個人來應徵，有的高中畢業還沒幾個月，有的已經在社會上打滾了好一段時間。最後被錄取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大學生，都有過餐飲相關的工讀經驗，訓練起來非常容易，張佳樂教過一遍又觀察了兩天就直接放生，那兩個學生倒也沒有辜負張佳樂的期待，適應結果相當良好。
店裡多了兩人的協助，張佳樂的日子悠閒了不只一點，平時待在櫃台收銀打雜，偶爾跑去廚房幫忙摸魚，日子輕鬆又自在，連張偉都對此表示羨慕忌妒恨。
張佳樂終於有了點當老闆的爽感。
「你找工讀生，就不怕人訓練好開學就辭職？」
「應該不會吧，我一開始就說不收短期的了。」張佳樂皺皺鼻子，「那兩個小孩學校都在附近，通勤什麼的都很方便，除非待不下去，不然應該不至於因為開學就跑。」
他說：我待遇給很好欸。
孫哲平哦了聲，「反正跑了再招就好，也沒什麼。」
「欸欸欸，話也不是這麼說──」
「放這樣可以嗎？」
張佳樂雙手抱胸，眼睛瞇了瞇，「……左邊下來一點。」
孫哲平依言把畫框左邊往下壓，「這樣？」
張佳樂一拍手，「完美！」
順利完成工作，孫哲平便從A字梯 往下跳，三步併兩步，衣角揚了揚。他將使用過的梯子合併起來單手扛回工具室，手臂肌肉線條繃起，張佳樂在後面看得一清二楚，故作嫌棄地撇嘴，順便偷偷擦掉誠實的口水。
然後他鑽回櫃台拿了個杯子下來。
等待咖啡沖泡的時間，張佳樂扭頭去看那面多了畫作的牆壁。牆上的新畫是他前幾天無聊時畫的，覺得和整體裝潢很搭就找了個框裝起來掛上去。如果不是孫哲平又在非營業時間過來，剛剛在梯子上的人應該是他。
但因為他來了，所以上去的人變成孫哲平。
掛在牆上的水彩畫畫的是海洋，他喜歡自己畫出來的光線還有海水的透明感，以及開在畫面左下角的兩朵花。那是兩朵藍紫色的愛情花，張佳樂花了比光線更多的時間去描繪花瓣顏色的變化，細細刻了快一個小時。
「你的花真的畫得很好。」
張佳樂收回視線，看向放好工具回來的免費勞工，「我就只有花畫的好？」
孫哲平無奈：「都很好，可以了吧？」
「當然。」張佳樂笑他，「不過我也喜歡我畫的花。」
咖啡機將最後一滴黑褐色液體滴入透明的水壺中，散開了最後一圈漣漪。張佳樂將咖啡倒入隨手拿出來的杯子，看著上面熟悉的兩朵花笑了笑，丟入幾顆冰塊後塞到孫哲平手裡。
他抬抬下巴，「不加糖不加奶精。」
孫哲平欣然收下，「謝了。」
張佳樂給自己泡了一壺加了一匙果糖和兩勺蜂蜜的水果茶，又拿了兩個塑膠盒出來。他打開其中一個的蓋子，裡面裝著米白色的條狀手工餅乾，扁扁的，有點像棒子。
他拿給孫哲平，「不甜的，你吃吃看。」
「餅乾也有做不甜的？」孫哲平嘗試性地拿了一片，咬了口，有些意外：「真的不甜。」
「因為我一顆砂糖都沒加啊。」張佳樂癟癟嘴，「你覺得怎麼樣？」
「不錯。」孫哲平又拿了一片，「好吃。」
「我看出來了。」張佳樂把塑膠盒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嘴上卻仍是抱怨：「你到底為什麼會喜歡這種可怕的東西啊？」
在調整餅乾配方的過程中，張佳樂沒少試吃，但每次的嘗試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地獄。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
孫哲平抱著餅乾盒吃得一片愜意，「味道很好啊。」
「欸，兩個世界。」張佳樂搖頭嘆氣，轉頭打開了另一個盒子，裡面裝著的是米色和巧克力色搭在一起的手工餅乾，「你也吃吃看這個？」
孫哲平依言拿起一塊，才剛咬下，他的眉頭頓時皺起，「……太甜了吧？」
張佳樂笑瞇瞇，「這才是人吃的。」
孫哲平差點翻白眼。
知道張佳樂是在玩他，孫哲平直接當著他的面就著黑咖啡把剩下的餅乾吞下去，大方展現他的嫌棄。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味道真的殘留，就算灌了半杯咖啡，孫哲平還是覺得嘴巴甜得要命。
張佳樂看他模樣就有氣，抓了一片餅乾往他嘴巴塞，「你真的煩死了。」
「沒辦法。」叼著用來壓味道的餅乾，孫哲平拿張佳樂的話堵他：「你怎麼會喜歡這種東西。」
「我高興啊。」
「你小心得糖尿病。」
「放心好了並不會。」張佳樂皮笑肉不笑地，「你們怎麼都只會來這一句？」
孫哲平理所當然：「因為你吃太甜了。」
張佳樂瞪他，「我還沒說你吃太不甜會胃潰瘍。」
孫哲平拒絕繼續這個永遠無解而且幼稚到極點的話題。
他喝掉最後一口咖啡，剩餘的冰塊敲擊出聲，孫哲平順勢把杯子還給張佳樂，然後獲得一枚意料之中的白眼。心不甘情不願的老闆撇著嘴巴替人續杯，他的臉頰氣鼓鼓的，圓滾滾的樣子讓孫哲平有點想戳戳看。
桃花眼睛帶著光，像是他掛在牆上的新畫，剛好落在日光燈下，花瓣和水波都在發亮。
他的手指又細又長，白皙又帶著一點骨感，可以做出好吃又好看的東西，還能繪製好看的畫。孫哲平撐著下巴無聊地想，張佳樂的手應該很適合放在鋼琴上。
「我妹好像也在你這邊訂了一個蛋糕。」
「真的？這麼巧。」張佳樂頭也不抬地回他：「是長什麼樣子的？搞不好我還有印象。」
「上面有相機的。」孫哲平說：「你那台相機真的做得很像，巧克力很好吃。」
張佳樂皺皺鼻子，「相機？哪樣的？」
孫哲平便掏出手機叫出相簿轉給張佳樂看，「禮拜天我妹他們來我家的時候順便帶過來的。早知道他們會買蛋糕來，我也不需要訂做一個。」
張佳樂一臉震驚。
他不過一眼就可以看出蛋糕確實是他做的，畢竟張佳樂花了快兩個小時在搞上面那台相機。從設計到誕生，這款蛋糕他總共也才做兩次，一次是半年前，一次是上禮拜。
就在孫哲平拿他預約蛋糕的前一天。
「你是小遠的舅舅？」張佳樂指著孫哲平的鼻子，「孫妹子的哥哥？」
孫荷安是禮拜六找他拿蛋糕的，這兩個人在他眼中一點交集都沒有，張佳樂從沒想過他們之間還有這一層關係。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兩個一樣的包裝盒，孫哲平也不會想到。
他點頭，「對。」
張佳樂哇哦了聲，「世界真小。」
「同意。」孫哲平雙手抱胸，「我妹說她很常來這裡？」
「算常客吧，一個禮拜通常會看到一次，不過都是下班時間過來，或是周末下午。」張佳樂皺皺鼻子，仔細打量孫哲平的長相，「你跟你妹長得完全不像耶……而且小遠長得這麼可愛，怎麼會有你這種舅舅？」
孫哲平感覺到了歧視，「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們兩個類型差太多了。」張佳樂才不怕他的兇臉，「我聽小遠說他喜歡你這個舅舅，怎麼你這邊好像很冷漠？」
孫哲平聳聳肩，「一般吧，我對小孩沒有特別喜好。」
他問：「你呢？」
「你說小孩嗎？我喜歡乖的，又乖又可愛的最好。」張佳樂直白地表達出他的膚淺，「那種只會鬼哭狼嚎的死小孩，我只會想把他丟出去。」
他在店裡沒少遇到攜家帶眷來用餐的客人，碰到的小不點只多不少，比起喜歡的小朋友，讓他想連人帶家長轟出去的小惡魔更多。
「那鄒遠呢？」
「他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小天使了。」張佳樂豎起拇指，「所以我真的無法相信你是他舅。」
孫哲平額角抽搐，「我妹就很好嗎？」
張佳樂聳聳肩，「我也常常懷疑她到底是怎麼生出那麼可愛的寶寶。」
孫哲平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點心理安慰。
「那小遠喜歡那個蛋糕嗎？」張佳樂星星眼睛問，半秒後又撇嘴，「欸你要是早點跟我說是做給小遠吃的，我們哪還需要花那麼多時間討論，我分分鐘就可以設計出一個。」
孫哲平哭笑不得，「說得好像我之前知道一樣。」
張佳樂摸摸鼻子，「好像是……那他喜歡吃嗎？」
「喜歡，大家都很喜歡。」孫哲平忽然笑起來，「那小傢伙知道兩個蛋糕都是你做的，高興到差點沒飛起來。要不是大人攔著，他一個人就可以把兩個蛋糕都吃掉。」
張佳樂呦了聲，「人小志氣高哦。」
孫哲平沒好氣：「這志氣太高了。」
「不過喜歡就好啦。」張佳樂拿起退冰的水果茶喝了口，忽然想到：「欸不是，我記得孫妹子之前說，那個蛋糕是給你慶生兼洗塵的？」
孫哲平微微挑眉，「不過是找個理由熱鬧而已。」
「但你生日是在最近吧？」張佳樂掏出手機點開月曆，「幾號？」
「八月十七。」
「啊，果然過了。」張佳樂哀嘆了聲，「欸等等，你那天不是有過來嗎？為什麼不說啊？」
孫哲平才覺得奇怪：「為什麼要說？」
張佳樂理所當然：「我可以幫你慶生啊。」
「有什麼好慶祝的──」
「那是生日、是生日！」張佳樂拍著桌子強調，「生日超值得慶祝的好嗎。」
孫哲平哦了聲，「那你明年再幫我不就得了。」
張佳樂用力地翻了個白眼，「那也要你在國內啊，要是你又飛出去怎麼辦？」
「我會記得回來。」孫哲平懶洋洋地，「你生日又在幾號？」
「早就過了，在二二四。」張佳樂手撐著下巴朝他眨眼睛，「你到時候也幫我慶生？」
孫哲平往他額頭敲了下，「想得真美。」
張佳樂按著被攻擊的地方橫眉豎目，「欸！」
自動門就是在這時候發出叮咚聲的。
孫哲平和張佳樂同時看過去，整齊的兩人四眼把女工讀生嚇得愣在原地，「呃，樂哥早安？」
張佳樂揮揮手，「早安。」
女孩子點點頭，又看向孫哲平，「這位是……？」
「他是我們店裡的免費勞工，通常出現在非營業時間。」張佳樂懶洋洋地，「妳不用管他。」
孫哲平好氣又好笑，「你這個介紹真是夠可以的。」
張佳樂指了指牆壁上的畫，「我有說錯嗎，勞工先生？」
不想捲入兩人之間的工讀生以打卡和換衣服為理由，很會看臉色地先一步跑了。
張佳樂得意地笑。
孫哲平無奈地搖搖頭。喝光杯子裡最後一口咖啡，他跳下椅子，「行了，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要走了？等我一分鐘。」
在孫哲平整理衣服的短短幾分鐘，張佳樂把不甜的那盒餅乾換到小一點的盒子裡，又找了個矮矮胖胖的粉紅色保溫杯，把咖啡壺裡最後一點咖啡裝進去。兩個容器尺寸都不大，他用最小的紙袋裝都還綽綽有餘。
張佳樂把袋子拿給孫哲平，「餅乾今天沒吃完要冰冰箱，三天內要吃掉。」
孫哲平有點意外，「都是我的？」
「反正留著我也不會吃。」張佳樂抓抓臉，「你盒子跟杯子記得洗好還我啊。」
「好。」孫哲平掂了掂紙袋的重量，「謝了。」
張佳樂擺擺手，「我這個周末不會開店，你那兩天不要過來。」
孫哲平愣了愣，「怎麼了？」
「我媽生日，大家都得回去。」張佳樂說著又拍桌，「所以說生日真的很重要啊！」
「怎麼又說回來了？」孫哲平有點好笑，「知道知道。」
張佳樂哼了聲，「你可以滾了。」
孫哲平走出去的時候，自動門同時發出叮咚的一聲。提著袋子揹著背包的男人站在半透明的玻璃門前出其不意地回頭，張佳樂正好和他對上視線，微微愣了愣又揮手示意。
孫哲平點點頭，這才邁步離開。
女工讀生等到張佳樂收回視線才湊過來，「樂哥，那是你男朋友嗎？」
「是、不、靠！」張佳樂的臉一秒脹紅，「什麼男朋友，不是、哪有，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
「不是嗎？」女孩子眨眨眼睛，「不會吧？」
「有、有什麼好不會的？」
女孩子用食指和拇指比了個愛心，還附帶一個笑臉，「你們身上有很多戀愛泡泡啊？」
張佳樂差點把早餐給吐出來，「那他媽三小？」
「樂哥你好兇。」
「我還可以更兇。」張佳樂沒好氣，「妳不覺得兩個男的在一起很奇怪嗎？」
「哦，我跟我女朋友交往三年了。」
張佳樂：「？？？」
張佳樂愕然地瞪大眼。
「我覺得樂哥你可以努力一下。」女孩子直接跳過討論張佳樂是不是GAY的前提，認真地說：「感覺脫單很有希望哦。」
那一本認真的語氣莫名讓張佳樂覺得頭很痛，「……妳給我滾去掃地。」
女孩子乖乖說了聲好。
丟下炸彈的人帶著掃具消失在視線，留給張佳樂的震撼依舊讓他心臟怦怦跳，光用聽得都能感覺到速度飛快。張佳樂按著似乎有在震動的胸口，眼睛盯著櫃檯上的甜餅乾，覺得整個人熱得不行。
耳邊還留有女生的聲音：

『你們看起來真的很登對，不考慮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