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

02

藥師寺夏碎和雪野千冬歲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很多人知道，他們兩個的關係如同陌生的同儕，相敬如賓。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是一對相戀三個月又十三天的戀人。

地下戀人，不見天的愛情。

夏碎和千冬歲相戀的三個月又十三天，親近的好友、甚至是彼此的搭檔，都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兩人質變的感情和對彼此的定位。

夏碎希望千冬歲暫時不要說出這件事情，他便很認真很仔細地替他隱瞞，就連時常隱形還因此得知他紅袍身分的搭檔萊恩也被他瞞過了。

因為必須要隱瞞，他們兩人不曾約過會，受限於兩人的袍級身分，更因為夏碎對任務的重視，他們相處時間更是少之又少。

褚冥漾知道冰炎很重視任務、是個工作狂，相對的，千冬歲也知道夏碎是個對任務很執著的人，往往冰炎的一通電話就能夠讓他當下離開現場、前往指定地點，那怕他所要講述的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也是如此。

就算他們相戀了三個月又十三天，就算他們是戀人，亦然。

夏碎不會因為千冬歲而特別，就像他不會因為他而忽略任務。

千冬歲知道，那是任務，是夏碎所重視的，所以他不曾有怨言，總是對著他露出一抹又一抹的笑容、包容再包容。

因為夏碎的重視，所以他必須承受戀人一次又一次的離別、承諾、毀約。

周而復始，不曾改變。

＊＊

將剩下的餐盤收拾好，千冬歲面無表情的處裡著夏碎有可能會在回來時需要清理的用具，確定再也沒有自己用武之地後，安靜的坐在矮桌旁，放空似的看著桌上放置的茶具。

沉穩的色調搭配簡單的碎花樹枝，有些單調卻又讓人看得很舒服的配置，是千冬歲為夏碎所添購的茶具，在小亭把他原先的那一副打破之後的隔天放上去的，和他原本的一模一樣，是他將整條左商店街翻過一遍才找到的。

那個時候，夏碎對他露出了微笑向他道謝，語氣還帶著寵溺和溫柔。

那個時候，夏碎對任務的執著，還沒有那麼明顯。

那個時候，夏碎還不會因為冰炎的一通電話就轉身離去，拋下他們久違的相處時光，忘卻他們的約定。

那個時候，夏碎還不是一副冰炎是他的世界，的模樣。

「……」

咬住了下唇，千冬歲將臉埋進彎臂裡，宛如逃避現實似的將自己全身縮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也很厭惡自己這樣的念頭。

但是卻沒有辦法，將這樣悲哀的思緒從腦海丟出去。

他討厭自己這樣多疑又胡思亂想、不信任戀人的樣子，卻無法遏止自己冒出一個又一個悲觀的猜測。

他是不是喜歡上冰炎了？

如此的想法盤旋在腦海裡已經一個禮拜了，身為情報班的第一把交椅，他有的是法方讓這些猜測不再只是一個猜測，卻沒有辦法真正去實際行動。

因為他想要信任他，因為他不願去調查他，因為他曾經跟他說，他不願意被人這樣調查，好像一點隱私也沒有似的。

因為他的一句話，他把所有的術法都收了回來，放棄一切有可能在第一手得知他消息的方法，選擇學習默默地等待、等待他說出口，等待他解釋，等待這令他不安的現狀度過，等待他們美好的未來，等待他們的愛情能夠攤在陽光下。

他在等，他一直都在等。

就像小的時候，他哭著站在原地，等待對方走向自己，像過去一樣溫柔的擦掉自己的淚水，笑著對他說：「小歲，我不會離開你。」

……

電子音樂突兀地響起，經過了片刻的迴盪才進入千冬歲的腦海裡，他帶點希望的視線在觸及畫面顯示時再度黯淡，來電者是他的搭檔、萊恩‧史凱爾。

不是他以為的、他希望的，藥師寺夏碎。

自嘲一笑，千冬歲接起電話，面孔及語氣恢復了往常的淡然：「萊恩？」

「歲，有空嗎？夏卡斯突然發過來的雙人任務，推不掉。」

萊恩的話語讓千冬歲微微一愣，思考了幾秒，他斷然點頭。

「給我十分鐘，到校門口集合。」

「好。」

簡單的對話完，千冬歲掛上電話，丟下傳送符回到了棘館、自己的房間，快速的著裝完畢後移去了校門口。

千冬歲看著空無一人的出口，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多鐘，他根本不需要如此焦急的行動，然而他雖然對於自己的倉促感到有點陌生，但卻不後悔自己的舉動。

他不願在現在單獨一人待在夏碎的房裡，那會讓他的想法逐漸負面化，他不希望在夏碎什麼事情都沒有做的情況下就誤會他。

彼此的相處最忌諱懷疑、猜忌以及不信任，他不希望他們兩人的感情會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崩裂，他只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出任務也好、和好友相聚也罷，只要能斷絕自己思考就好。

「……」

細弱的交談聲突然響起，在安靜的校門口特別明顯，千冬歲敏感的注意到了異樣的氣息，當下收起了所有多餘的情緒縱身一躍，如同鳥兒般無聲的落到枝頭上觀察著。

透過面具，千冬歲的眼眸仔細地打量著下方，雖然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何如此行動的原因，但腦海的深處總有個聲音如此警告他，讓他不得不為。

如此的困惑沒有維持很久，傳來交談聲的人影一出現，就宣告了他一切。

是夏碎和冰炎。

千冬歲早就知道夏碎的外出是要去和冰炎見面，那是他親口告訴他的事實。

他說，冰炎打電話來要他去討論一下任務。

他說，他必須過去黑館一趟。

他說，今晚應該會留宿在他的房間。

因為夏碎這樣說，所以千冬歲以為，他們是在黑館討論任務，是以搭檔的身分討論公事。

他知道夏碎重視任務，也知道夏碎看重搭檔。

卻不知道，他和他在討論任務的時候，笑得會這麼真實，而不是面具般的容顏。

他不知道，他和他在討論任務的時候，模樣會如此親暱，好似彼此相愛的戀人。

千冬歲愕然的瞪大眼睛，無法思考。

夏碎和冰炎兩人模樣親暱地走過千冬歲所藏匿的樹底，兩人好似根本就沒有發現他的存在，笑容滿面地走了過去。

夏碎笑的，和面對自己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歲。」

萊恩的聲音從後方響起，千冬歲空洞地轉過頭去，看見綁起馬尾顯露出模樣的他的搭檔，正露出有些擔憂的神情看著他。

萊恩的眼眸露出對他的擔心，然而千冬歲在經過許久的沉默後卻是搖頭，以很平穩的聲音帶過自己的狀況：「沒什麼，我沒事。你接到的任務是什麼？」

「處理逃出結界的獸靈，在虹境之園裡的那一個。」

萊恩微微皺眉，雖然對千冬歲轉移話題的舉動有些想法，但最終還是選擇順著他的話語回應。

他看的出來，他的搭檔現在要的不是關心，而是漠視。

他不需要別人的安慰來撫慰他的傷口，他要的，只是和平時一樣的互動。

當作和平常一樣。

「嗯，那走吧。」

千冬歲淡漠地說道，甩下傳送符將兩人移到目的地，看著樹林之間飄波蔓延、宛如極光的虹光薄膜，他的思緒一片空白。

「歲，走了。」

叫出幻武兵器，萊恩招呼了千冬歲，隨即踏出了腳步。

千冬歲默然地看著萊恩的背影，心中閃過一絲對他的謝意，隨即叫出破界弓跟上他的步伐。

走在宛如仙境的虹境之園，一向銳利而明亮的細長黑眸沒有驕傲的神采，也沒有美麗的紫金光澤，黯淡無光、毫無焦距，心思空空洞洞的，只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執行任務。

在將封印的獸靈逼回結界的程序當中，千冬歲表現的沉穩冷靜，與萊恩的互動更是天衣無縫，兩人的默契讓任務變得稍顯簡單，身上掛彩也不多，只到皮肉傷的程度。

千冬歲的行為很冷靜，好似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

花費好一段時間，合作無間的兩人才成功地將獸靈逼回結界內沉睡，千冬歲取下破碎一半的面具，看了萊恩一眼，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後，將兩人傳送回公會回報任務消息。

面對耀眼灼目的術法白光，千冬歲的胸口始終空空蕩蕩地，無法思考。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的腦中其實一直回盪著一個畫面。

從未間段，一直盤旋。

他的腦海定格在年幼時的分離，他始終記得，他站在原地等待夏碎回頭，等待他放開他的母親的手轉身，等待他走向自己，等待他擦掉自己的淚水，等待他對他說：「小歲，我不會離開你。」

……可是，他沒有等到。

無論他如何哭泣、如何祈求，他還是等不到。

夏碎跟著小姨離開，進入藥師寺，捨棄雪野、捨棄過去、然後，捨棄了他。

他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