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野千冬歲發現,自己正在面臨一個世界級問題。
雖然這樣的形容詞非常的不符合自己的風格,但他確實認為現在的考驗可以稱得上是自己活了這麼多年來、最大的一個。
面對與迴避在他的心中分成兩派天人交戰,無法定奪。
而他的對手,正是佔據了他整顆心兄長兼戀人、藥師寺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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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野千冬歲與藥師寺夏碎是異父異母的兄弟。
因為千冬歲的父親與夏碎的母親再婚,兩個沒有牽連的男孩的世界與彼此有了連繫。
在最初,生性高傲而略為冰冷的千冬歲對於夏碎並沒有任何的情感,既不討厭也不喜歡,父親再婚附帶而來、年長自己一歲的兄長什麼的,在他眼裡雖然具有一定的重要性,然而以獨子的身分生活這麼多年,和手足相處對他而言稍顯困難拘束。
雖然夏碎也是獨子,然而性格溫和的他卻對這樣的相處一點問題也沒有。
最初,是他先付出善意,面對面無表情的千冬歲,他主動的拓展引導話題,在各種細節上留意他的喜好,一點一點的加深對他的了解,然後逐漸讓他敞開心房。
從一開始的拘束到最後的密不可分,夏碎在不知不覺中,蠶食鯨吞了他的心。
在意識到自己對兄長的莫名情愫時,千冬歲最初是感到恐懼的。
光是同性之間的戀情就已經會受到世人的一樣眼光,何況他的感情是如此悖德悖禮。
他愛上的是個男人,而且還是他名義上的兄長。
害怕夏碎得知的厭惡神情,千冬歲悄悄的將情感放入內心,選擇陪在對方的身邊以弟弟的身分讓他得到幸福。
雖然不符合自己的個性,雖然對他而言要下這個舉動比殺死他更加困難,但他還是選擇這條會讓他心痛不已的道路。
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想要把他拱手讓人。
他真正的希望並不只是他得到幸福,而是由他給予他幸福。
希望能夠不是以血親的身分陪在他的身邊,可以站在戀人的位置與他一同共享世界的喜怒哀樂,和他一起走過各種季節,共同突破各種困境。
可以的話,他死都不願放開那雙溫柔的大手。
然而,現實中夏碎可能的厭惡與疏離會更讓他痛苦,他甚至連他是否為同性戀都無法確定,更遑論是他們之間是這樣的關係?
與其讓事情落到這種地步,他還不如默默地守候,默默地陪著,至少夏碎的目光還會以溫柔的視線駐足在他身上,而非全然的冰冷徹骨。
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不是同性,兄弟的身分才是橫膈在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曾經以為,也許他會將這份情感死守在心中,成為一個無人知曉的祕密直到永遠。
在高中那一年,他毫不意外的進入了有著嚴格學長姐制度的學校,成為夏碎的學弟、冰炎的直屬學弟。
雖然對於無法成為夏碎直屬學弟這件事情一直含恨著,然而由於夏碎與冰炎本就是默契極佳的多年好友,他也有機會可以在與冰炎商談各種事情時獲得與夏碎更多的相處時間,所以他在經過一個學期的報復學校後就收斂許多。
千冬歲與夏碎之間的感情,也就是在那時候產生了化學變化。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很意外,在他完全沒有預感之下,於在某次與冰炎的會面結束後,夏碎就這麼爆發出來。
他的臉上還是帶著微笑,而且甚至比以往更加的燦爛,紫黑色的眼眸幾乎瞇起,是十分愉悅的笑容。
──如果扣除掉背後的黑氣,那的確是愉快的微笑。
雖然已從夏碎的神情看出他的明顯的怒火,然而千冬歲一向精明的腦袋卻無法思考出任何可能的答案,面對兄長難得的不悅,他有點坐立難安。
「歲,最近你和冰炎很親近嘛。」
微笑的如此對自家弟弟說道,夏碎倚靠著牆壁,身旁就這麼恰好地是千冬歲的房間,大有阻止對方逃避的意圖。
「也、也還好吧。」
有點不知所措地回應,千冬歲推了推眼鏡,精明的腦袋在將這句話以及夏碎反常的反應之間思考的段時間,才終於意識到自家兄長的話語疑似飽含醋意。
……難道、哥喜歡上冰炎學長了嗎?
猛然乍現的想法讓他的呼吸一窒,胸口緊縮而渾身僵硬,幾乎無法呼吸。
因為喜歡上,才會有這種吃醋般的說法,才會不悅才會生氣……
都是、因為冰炎學長……?
光是猜測就讓他渾身僵直動彈不得,當下產生的恐懼感讓他情不自禁的逃避,對著兄長勾起勉強的笑容丟下一句「抱歉,我有點累,想要先去休息了」就打算離開客廳先到房間冷靜一會兒。
就在話語剛落下的同時,他感覺一陣衝力之後是天旋地轉,等到腦中的暈眩停止之後,映入眼簾的是放大的夏碎的面孔,被扣住的手以及壓上來地重量讓他無法動彈。
「哥、」
「歲、你是我的。」
突如其來的發言讓千冬歲連掙扎都忘了,愣愣地看著對方難以置信,而早已崩解笑容怒視著對方的夏碎剛好稱著鬆懈之刻,唇對唇、吻上。
輕易的撬開千冬歲的牙齒,舌頭靈巧的在對方的口腔遊走,深深地親吻與貼近的氣息讓千冬歲完全反應不過來,完全是任由對方索取的,直到肺部的空氣逐漸掏空才開始掙扎。
移開了令他眷戀的雙唇,夏碎盯著千冬歲因為缺氧而泛紅的臉龐,紫金流光充斥的墨色眼眸迷濛不清,嘴唇因為過度的揉爛而紅腫誘人。
忍不住的再度吻上將他吻到二度缺氧,夏碎滿意於對方的順從,湊近了敏感的耳朵,聲音清晰的傳入已經全身紅透的千冬歲的腦中:「你只能是我的,這輩子你休想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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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一起了。
這樣的發展是千冬歲意想不到卻又欣喜不已,幾乎是以抱著作夢的心態和夏碎祕密交往,唯有早已看穿的冰炎,與事後因為夏碎的要求而改變直屬學長的褚冥漾等數名好友知曉。
雖然不具血緣,但他們依舊是兄弟;在旁人眼裡,他們的戀情就是世俗不容。
就算他們倆人不畏懼言論風雨,還是顧忌著思想保守且無辜的親人,小心翼翼地維持這份戀情,只在無人的時刻親暱。
曾經有好幾次,夏碎忍不住對著不具血緣且小他一歲卻與他長得幾乎如出一轍的男孩產生心疼的情緒。
以他的條件,怎麼樣的戀情他會得不到呢?
他值得更好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宛如偷情似的相處。
──但、就算如此,他還是無法放手。
他自私的無法放開那雙好不容易才握住的手,就算看見他的委屈也不願意鬆開,只想將他永遠留在身邊,牢牢的握著度過一生。
『我也一樣。』
面對這樣的問題,千冬歲只是張著一雙閃著紫金色流光的眼眸看著自己的兄長,神情認真卻又帶著笑容。
『的確,我是可以遇到別的人、有別種戀情,而不用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的談戀愛。但夏碎哥你不也一樣嗎?你也放棄了其他的機會,選擇和我在一起。』
『就算你是兄長又如何?正因為你成了我的哥哥,我們才能因此相遇的。』
『我要的只有你,不是你的我誰都不要。』
『所以,請你不要放開我的手。』
他們以為只要他們足夠地小心,那麼這件事情就能夠瞞天過海直到他們長到成人。
他們真的都是這樣堅信著。
可惜的是,就算夏碎和千冬歲是再怎麼仔細謹慎,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只要產生了事情,就必定會有被知曉的一天。
然後、夢醒了。
一家四口坐在沙發上面對面,夏碎以歉疚的眼光凝視著落淚的母親,然而卻牢牢的握著千冬歲略微顫抖的手,以行動無聲的證明兩人的決心。
「你們這是亂倫!別人會怎麼想?雪野家的面子又該放在哪裡?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你們也都是男性,交什麼往!我絕對不會答應,給我分手!」
氣頭上的雪野集團總裁口不擇言,句句就是帶著命令式的要求。
「對不起,爸,可是、我做不到。」
以堅定的視線看著上了年紀卻依舊硬朗的父親,千冬歲抿著唇,有生以來第一次違背他的旨意。
縱使父親長年地威嚴讓他略感壓力,可堅定的心意卻讓他有足夠的勇氣直視那雙墨色並流轉光芒的眼眸。
什麼都可以,唯有這件事情,是他絕對無法放棄的。
「你、千冬歲!我養你這麼大,你竟然──」
沒有想到優秀且乖順的兒子生平第一次的忤逆竟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男子氣的拍桌大罵,要不是長年保養身體留有一副健康的體魄,現在的他或許早已怒急攻心的倒下也說不定。
「我沒有辦法和夏碎哥分手,旁人的言論什麼的我不在乎,我只要哥陪著我就好。」
「夏碎,為了你們兩個好,聽從你爸爸的話、分手吧。」
婦人見千冬歲心意已決不可勸動,當下把主意打到夏碎的身上,她相信一向心疼自己的孩子不可能不會放任自己的傷心而無動於衷。
「對不起,媽,可是、我是真的無法放手。」
夏碎心痛地看著流淚的母親,懂事後他就已經下定決心決不再讓她掉一滴眼淚,然而現在卻因為自己的戀情而讓她以淚洗面,要他如何不自責?
只是,為什麼他們的戀情就這樣得不到祝福呢?
就算同為男性又如何?差別只是能不能生孩子而已,難道愛上就是個錯誤嗎?
如果是,又錯在哪裡?何罪之有?
「你們兩個相愛是不會有未來的,就算你們覺得現在再怎麼離不開彼此,那也只是因為這是盲目的迷戀,等到熱潮退了,就算想後悔也會被過去的約定而束縛一輩子,你們會好過嗎?」
「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的。」
推了推鼻樑上根本不具任何度數只是用來趕蒼蠅的後框眼睛,千冬歲的神色異常認真。
或許大人會覺得可笑不切實際,但他非常明白夏碎將會是自己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愛上的人。
沒有根據、沒有原因,他就是這樣堅信著。
「只要我認定了就不會改變,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改變對夏碎哥的感覺,所以,請你們祝福我們、好嗎?」
「不可能。」
以冰冷決然的三個字打碎了千冬歲僅存的希望,父親堅定的語氣讓他臉色微微發白,而夏碎本身也好不到哪裡,卻還是緊緊的握著對方的手暗暗地支持著。
「你們兩個自己協定好,誰要搬回大宅住。」
冷淡的語句帶著無法忽視的重量,一瞬間讓兩人臉色大變,完全無法接受他的決定。
打從他們高中時就已經被要求搬出去練習獨立過生活,只有在偶爾的周末假日、節日回家去住,現在這麼命令無疑是要讓其中一方受到監視束縛──他們要利用距離來粉碎兩人的感情。
看似可笑,卻是最為有用、殺傷力最驚人的武器。
「不准有異議,給你們一天的時間,明天我會派司機過來接人。」
丟下這句話,憤怒地雪野總裁直接走人,而婦人在深深地看了兩個孩子一眼,失望地嘆了口氣後跟上了丈夫的身影離開孩子的住所。
擔憂地看著因為自家母親那明顯地失望而臉色蒼白地夏碎,千冬歲抿著唇瓣看著兄長與自己相似的面孔無法言語。
這樣的愛情,是錯在哪裡?
為什麼他們就必須面對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好好地在一起。
生平第一次,他好羨慕好羨慕那沒有束縛的好友與前直屬學長,他們的戀情是受到彼此家人的支持行走在平順的道路上,而非如他們這般──
因為他們是兄弟、因為他們是家人。
「……」
彷彿也感覺得出來練人的不滿,夏碎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歉意與疲倦,伸手摟住了一直覺得太瘦的身體將臉埋在他的肩頭,「歲,委屈你了。」
「……夏碎哥在說什麼啊。」
聲音帶著絲絲的顫抖,千冬歲乖順的靠著夏碎,比起總是與父親聚少離多的他,夏碎與母親的相處更加親近、感情更好──所以他傷的更深。
「哥,在你放手之前,我是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千冬歲拍著夏碎的後背如此說道,然而他的話語方落,原先帶著落寞神情的夏碎立刻抬起頭面對有點錯愕的他,一手勾起他的下巴,紫黑色的眼眸微瞇,「我說過,我是不會放手的。」
「我、我沒有說你會放手。」
愣了兩秒才回過神,千冬歲任由對方摘下自己的眼鏡,結巴的語句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只是,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只要你覺得你自己能夠快樂、只要這是你想要的,我都會配合。」
只要是他要的,他就會為他捧上。
他愛的真切愛的卑微愛的義無反顧,只為了繞著之於他永恆不變的恆星打轉。
失去自我又如何?那不過就是他的心甘情願。
就算前方有再大的困難痛苦,他也無怨無悔。
**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久沒有見面。
整整三個月,千冬歲都沒有見過搬回去的夏碎,對他而言,他彷彿是人間蒸發。
實際上他知道是夏碎的行蹤被完整的掌控才會有如此結果,就像他也受到父親的監控那般,所以他根本無法與他見面。
曾經因為兩對戀人交往而協調交換的直屬學長學弟也在雪野總裁的壓力施加下調換,甚至隔個幾日就被個別轉校──就算學府並無原本就讀之學校的程度也無所謂,他只要能夠拆散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繫,便在所不辭。
然而,雪野總裁卻沒有料到,就算彼此見不到面也無法聯繫,只要兩人的生活圈有所交集,那一切就不是問題──在褚冥漾與冰炎的掩護下,千冬歲與夏碎改以筆談的方式好讓對方安心,因為那兩人同樣也是情侶,傳傳紙條什麼的也不奇怪。
雖然思念雖然想念雖然想不顧一切的衝去找夏碎,但千冬歲知道,在這樣的行為後必定會讓夏碎得到完全囚禁、甚至,強制出國。
他是多麼渴望可以代替兄長回到家裡,然而就算自己再怎麼反對,他依舊露出溫柔的讓他想哭的笑容,笑笑地跟他說再見。
所以他真的不希望,已經失去太多太多的夏碎還因為自己,變得更加萬劫不復。
『歲只要好好的,哥哥就會好好的。』
『沒事的,乖乖在家裡等我,很快,我就可以回來了。』
『怎麼能讓歲去呢?在大宅裡,我至少還有母親,可是歲就一個人也沒有了啊。』
『哥哥不想看到歲落寞難過的模樣,所以,就聽我的一次吧。』
『歲要好好照顧自己啊,不要我沒盯著就又熬夜會三餐不定時喔。』
『好好保重,等我回來。』
『我愛你。』
他為他付出的太多,而他能還給他的太少。
他能做的就是在無時無刻對著空氣呢喃著對他的愛語,然後無能為地祈求父母想通的那一天盡快到來。
不止一次的,他這樣對流星、對神祇,許下願望。
如果,他的力量足夠保護他們的愛情、他的夏碎,就好了。
他已經厭惡了只能祈求和等待的日子,卻發現自己除了這種事情之外無一能做。
然而就在他已經煩躁到幾乎抓狂的地步,他幾乎厭惡的發現父母在注意到事情不如他們所想後便接二連三的安排數十次的相親,幾乎概括了所有符合雪野家門面的女性都有。
他們都是父母心中的媳婦人選,然而他想要牽手共度一生的就只有藥師寺夏碎一人。
為了兄長也為了自己,他當然毫不猶豫的推卻,有時還更直接的在與女方見面時落下一句「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抱歉」就直接走人。
他相信他們之間的愛情不會有任何變化,他是這樣堅定的守著他們之間的承諾──他說他不會放手,而他就相信他們的愛情不會有尾聲。
這樣的堅定看似可笑,但他來沒有一刻猶豫或有所後悔──
直到在無數次地看見夏碎與大企業家的千金談笑風生的飯局後,他才終於發現這樣的堅持原來是單方面而且可笑的一文不值。
「……」
靜靜的看著夏碎與女性親暱交談走在路上的畫面,悄悄將自己的身影融入黑暗的千冬歲突然發現自己連心痛、憤怒甚至質疑為什麼的心情都沒有了。
他已經什麼也不想管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畫面,而是這個月的第十七次。
沒有想到自己能夠將數字如此清晰的記著,千冬歲的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陪在自己身旁的冰炎與褚冥漾的擔憂的視線他也都已經不想再在乎了。
若是一次可能是強制的相親,兩次或許是發展成友誼,然而第三次、第四次……越來越多的次數以及夏碎越來越溫和的真心笑容與親暱舉動讓他不得不自主的熄滅了最後一絲希望。
或許是他的誤會,也或許這是真的──
夏碎不要他了。
這樣的念頭閃過腦海,他卻覺得腦中是一片空白,茫然的感覺壟罩了他的全身。
擔憂的看著失神的好友,褚冥漾從來沒有看過高傲而意氣風發的友人如此空洞茫然的眼神以及慘白的面孔──他在下一刻倒下他也不會感到奇怪。
將求助的目光投射到自家戀人身上,冰炎皺起了眉頭,他沒有聽好友提起類似的事情,而他的舉動看起來真的很不對勁,「千冬歲,你去問問看吧,夏碎不會背叛你的。」
「……嗯,不用了。」
搖了搖頭,千冬歲對擔憂的兩人勾起了微微的弧度,「我先回去了,冰炎學長、漾漾,謝謝你們。」
不顧兩人的挽留或護送回家的好意,千冬歲直直地往住處前進,靈動而璀璨的墨色眼瞳是一望無盡的黑。
制式的打開門、關上、落鎖,看著因為時間流逝卻如同一年前一模一樣的環境,他不由自主的又勾起微笑。
維持著夏碎離開前的最後一刻,就為了讓他在回來時能夠不感到陌生。
可是現在,好像根本就不需要。
或許如同冰炎所言,夏碎是出於什麼誤會而與女性有多次數的往來,然而就算是看在他的眼裡他也不得不說,那真是金童玉女的最佳寫照。
他們看起來是多麼的相配。
渴望相信對方的承諾,卻又不得不因為那美好的畫面而心生退怯。
將擱置在桌上的文件填寫好,他著手打包行李。
罷了。
不論夏碎呈顯給他的畫面是否真實,他都決定先一步放手。
就算當初說好的在他放手前絕不離開,可是在看見他們的天造地設後真的讓他無法繼續死守那不知是否還有可信度的承諾。
就算夏碎還有心要守著諾言,然而其心為何,又有誰能知曉?
就算想要相信戀人,可是那幅如畫一般的場景卻硬生生地擋住了他的最後一絲執著。
那樣對夏碎,才是最好的吧。
當時母親的話語襲上心頭,諷刺的情緒盈滿胸口,直到水珠落到了手背上,他才知道他已經淚流滿面了。
懂事前的淚是因為疼痛而流,懂事後的淚是因為夏碎而流。
不是不愛,而是無法再愛。
他們倆人的相戀對他而言只是弊大於利,遭囚禁的自由,受監視的舉動,在在都傳達出父母的不信任。
他捨不得讓他再繼續這樣下去。
所以,就讓他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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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待了近三年的時間逐漸習慣起來的與台灣完全不同的房間,千冬歲將自己的臉深深埋進枕頭裡,蒼白的臉龐上有著淺淺的黑眼圈。
他在下定決心的一個禮拜後就離鄉背井來到英國,決定狀似下的容易,實施起來也不猶豫,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從來沒有一夜睡得安穩。
每日每夜夢到的都是與夏碎相處的點點滴滴,無時無刻腦中充斥的都是夏碎溫和的笑顏。
睡不好、吃不下,本來就不胖的他在這樣的折磨下整整瘦了一大圈,偏白的膚色轉為死白,瘦弱的身軀彷彿一陣強風吹就會倒下。
他是過了很久的調適外加意外得知消息跑來的好友的照顧下才逐漸恢復健康,可是就算身體恢復了狀似以往的程度,他卻從此失去了笑容──他還會笑,可是卻已經沒有心。
他的笑成為了敷衍的面具,為了讓時不時抽查的友人與在這裡交到的朋友能夠安心,但從未有一刻傳達進他的眼底、他的心裡。
看著旁人的互動,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在一齣戲劇裡的局外人,僅僅是看著,卻再也無法感受到過去的那份喜怒哀樂愛恨欲。
他的感情並沒有隨著自己離去,而是遺留在台灣、遺留在他們的家。
只是,那個人卻再也不會知道了。
他的離去沒有告訴那人,也請好友隱瞞住消息,起初他還以為若這件事純屬誤會,他或許還會殺來英國找自己──他知道就算自己做到這種地步,他依舊還是會知曉。
他整整提心吊膽卻又期盼期待了一個月,然後,希望落空。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在有意識之時,除了剛來到的第三十天崩潰痛哭外,他在旁人面前收起了所有的淚水將自己武裝起來,對替自己抱不平的友人表示自己已經放下。
可是無法有情緒的心以及睡醒時得淚流滿面,在在都提醒著他,他從未真正的看開。
他表現得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然後在時間的流逝下逐漸習慣不同於台灣的天氣、語言以及生活圈,讓自己徹底的融入,卻又與英國的環境隔絕起來,獨自過著自欺欺人的安穩生活。
然後,所有表面的平靜在好友的一通電話下化為碎片。
──「千冬歲,夏碎學長說要去找你,要你不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