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刷刷二刷廣告

*含少量方王、于遠

 

03

將葬花小心地收進特殊材質的布料裡,孫哲平熟練地將從不離手的武器扛到肩上。

重劍的重量相當地沉,體積也是一大負擔,對用不慣的人而言別說是使用,可能連舉起都成了困難,然而當克服這項困難之後,自然就可以將弊轉成利。

像是在敵人最虛弱的時候把劍丟在他身上,搞不好一壓就可以壓死他,不費吹灰之力。

沿著如今已經熟悉不已的道路走著,孫哲平的視野裡很快就出現了月老廟。

自從他和張佳樂認識之後,他就幾乎再沒有看過當時的紅煙出現在廟宇的上空,問過才知道那煙霧是用來製作姻緣線的最後一道手續,若是散出來,該次的紅線便是失敗。

用煙薰染,將天命給予的緣分深淺刻印在線條之上,之後的情緣幾乎都能遵照天意的昭示,若有意外,那也只能看人類自行造化了。

所以才說有緣無分,所以才有愛恨情仇。

往不知不覺就成了約定地點的樹下走去,孫哲平出入月老廟始終就像進出無人之境的樣子。

廟宇地處偏僻,張佳樂也就不打算請人在門口當護衛,況且這裡也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不怎麼需要擔心遭竊。

再說,和地界不同的是,他們這邊還保留過去那種純樸悠閒的時代,在人界不可或缺的、先進且快速的交通工具都沒有想要創造出來,慾望不強,自然也就不太可能發生偷竊的問題。

「大孫叔叔!」

軟綿綿的聲音帶著亢奮的語調,是如今已經很習慣的嗓音。

來了這麼多次也早就和鄒遠混熟,從原先的孫大人來到這個稱呼,就像張佳樂把他當兒子養,孫哲平在不知不覺中也把這個粉嫩的娃當成弟弟看待。

很輕鬆地抱起軟軟的身體,小孩子的身上帶有和張佳樂很像的花香,卻又不太一樣。

「大孫叔叔是來找師父對吧?他現在裡房弄紅線,不可以進去喔。」

「知道了,我在外面等。」

已經很習慣遇到這樣的事情,張佳樂雖然會盡可能把所有工作都在約定時間之前完成,但偶爾還是會有一些無可避免的突發狀況,那種時候除了等待也沒有別的方法。

孫哲平有時候也不得不覺得,自己碰上張佳樂時總是特別有耐心。

軟軟的手攀著孫哲平的肩膀摸到背在身後的重劍,大大的眼睛看著綁在劍柄上的流蘇,偏了偏腦袋,「這個是不是很久了啊,都髒髒的了。」

跟著轉過視線,雖然看不到小孩指的是什麼,孫哲平大概也猜得出來,輕輕地嗯一聲。

「為什麼呀?」

「我娘替我掛上的。」孫哲平把有點下滑的小孩抱緊了些,「後來就一直懶得拿下來了。」

雖然他娘後來不只一次跟他說很舊了要他換下來就是。

對這些東西一向不太在意,也已經習慣武劍時會感受到劍穗的重量,他才沒有拿下來。

「可以叫師父幫葛格用啊。」小孩眨巴著眼睛這樣說著,「師父做這個最厲害了,我也有好多東西都是師父送給我的。」

孫哲平愣了愣,倒是沒想到這個。

還在思考這麼做的可行度,被抱著而比他稍高一些的鄒遠不知道看到什麼而變得格外興奮,拍著他的肩膀要下來,一落地就蹦蹦跳跳地跑過去。

孫哲平看著出現在視線裡的小孩子,覺得有點訝異,「于鋒?」

聽見叫喚的小孩抬起頭,乖乖地對著孫哲平拱了拱手,禮教十分周到,「師兄。」

「你們倆認識?」

「嗯,之前小遠來找師兄幾次,久而久之就好上了。」

感覺到旁邊的人在自己說話的時候有點緊張地拉拉衣袖,他拍拍他的腦袋對著人眨了眨眼睛。

鄒遠頓時就又笑出來了。

不知道兩個小孩是在幹什麼,孫哲平也不打算追問,循著輕巧的腳步聲轉過頭去,果不其然看見張佳樂那抹不管在哪裡都格外明顯的紅色身影。

不會過於艷麗、格外適合他的紅色襯著他整個人都很鮮明。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衣著讓他顯眼,還是他這個人本身就能讓他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被看見。

「大孫你來啦。」

已經很習慣不管從哪個方向、什麼時候接近都會被發現,張佳樂對著人招了招手,還在和于鋒談笑的鄒遠就蹬蹬蹬地跑到他面前。

張佳樂看著他又看了眼于鋒,「你們倆又要出去啦?唐昊怎麼辦?」

「唔。」鄒遠傻愣愣地看著張佳樂,臉上的神情有點侷促,「唐昊、唐昊說最近不要吵他,他要跟林叔叔練劍。」

的確有聽方銳抱怨很多次自從收了唐昊當徒弟之後,林敬言陪他的時間就少很多,讓他氣得牙癢癢,原來還真的不是他在誇張啊。

想到那個臉上總是掛著桀驁不馴的表情的小孩,張佳樂就忍不住想要搖頭。

「你開心就好。」揉揉小孩子的腦袋,張佳樂聳聳肩,「想出去就出去吧,不要太晚回來、要注意安全,知道嗎?」

「有鋒葛格在呀,師父不用擔心。」笑嘻嘻地這樣說著,鄒遠抓著人親了好大一口,「師父再見,大孫叔叔再見。」

于鋒對著兩個大人拱了拱手,牽住跑過來的小孩,「我會把小遠準時送回來,不用擔心。」

看著說完就走了的小孩,張佳樂有種想揍人的衝動。

孫哲平有些心情複雜地看著咬牙切齒的人,「翅膀硬了總會走,孩子的娘你就別太在意了。」

「誰是孩子的娘!你還孩子他爹呢!」張佳樂轉過頭瞪他,「要是于鋒敢欺負我家小遠,絕對要剝掉他一層皮!」

還說你不是他娘。孫哲平搖頭,「放心吧,于鋒會好好待他的。」

「那當然。」

說著目光還是忍不住往兩個小孩離開的方向看去,張佳樂皺皺鼻子,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感。

孫哲平勾起笑,揉了揉他的腦袋。

張佳樂回過頭來瞪他,可看著他的表情,卻又自己笑出來。

「走啦,今天就帶你去上次我說的那個地方。」

嗯一聲,提著劍跟上,孫哲平轉頭看著很快又恢復神采的人,眼角的銳利不自覺又軟化幾分。

「樂樂,改天幫我做個劍穗怎麼樣?你家小遠剛才嫌這個太髒太舊了。」

「行啊,你要一模一樣的還是我隨便發揮?」

「你開心就好。」孫哲平聳聳肩,「到時候房間再借我放一下葬花吧,一直背著也麻煩。」

張佳樂有些發愣地看著人,孫哲平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眉眼都是往常那種淡然的感覺,他卻覺得和他交握的手逐漸發燙。

感覺到他的視線,孫哲平轉過頭看他,「不樂意?」

「……還行,就勉為其難地借你一下吧。」

張佳樂的嘴角勾起弧度,那是一抹足以讓百花為之黯然失色的笑容。

看得孫哲平覺得心情更好了。

腳步似乎又輕快了幾分,張佳樂覺得今天的天氣似乎遠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還要好。

暖暖的。

 

**

 

孫哲平雖然一直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道理,可實際看見之後,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張佳樂,你到底為什麼會發現這條路?」

滿臉深沉地看著旁邊的人,孫哲平覺得每認識他一天,他的三觀就會被刷新一次。

張佳樂轉頭瞪他,「你還敢問我?你自己不是也差不多!」

「我覺得你這個境界已經讓人望塵莫及了。」

「意見很多耶你!煩死了!」

撥開擋路的草,他領著人穿過小徑,壓低身子走過不高的洞穴,終於看見失去很久的天空。

映入眼中的是色彩斑斕的花海。

上百種不同花朵聚集在同一個場地,沒有任何人為破壞過的痕跡,美好的幾乎如同畫作一般,連迎面而來的風都帶著清新的芬芳,帶來鮮豔的花瓣。

百花繚亂。

「怎麼樣,很美吧?」

轉過頭看著旁邊的人,張佳樂臉上有著滿滿的驕傲。

孫哲平從眼前的美景中轉過頭,卻覺得滿臉笑容的人有著連百花都無法遮掩的絢爛色彩。

不自覺地勾起笑,他嗯一聲,「是很美。這裡有上百種花了吧?」

「當然,而且我全部都認識。」張佳樂拿手搓了搓鼻子,「自從發現這裡之後,百花釀需要的花朵都是從這裡採出來的,也有一些拿去做花茶,味道都比以前的都好。」

「是嗎。」嘴角的弧度又加深了些。

他提著劍在四周晃了晃,張佳樂就背著手跟在他的旁邊,看見一些比較耳熟能詳的花種就替他介紹一下,除了名稱,連一些基本的功效都能說出來。

「你真的認識一百種花啊。」

「怎麼,不相信啊?這還只是粗略估計呢,要我把這一片的花都介紹給你都沒問題。」張佳樂哼哼,「不過藥草就真的不行了,那就是王杰希的強項……真不知道那些怎麼看都差不多的東西他是怎麼分出來的。」

其實覺得花也長得差不多,孫哲平聳聳肩。

跟著人走到崖邊,一望無際的花海斷在懸崖峭壁,往極深的谷地看去,有些陰暗的地面上卻還能看見花朵的蹤跡,也不知道是怎麼長在那邊的。

「那邊我就沒有去過了。」

拉著人坐下,張佳樂把腳懸空伸在外頭,支在大腿上的手撐著下巴,指著底下那些因為缺乏光線而不甚清楚的花,語氣有幾分悶悶不樂。

孫哲平挨在他的身側坐下,「沒有辦法下去嗎?」

「應該有,我有幾次隱約看到人影,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走。」

張佳樂聳聳肩就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從懷裡拿出一條紅繩,長度還頗長的,看起來不太像他曾經拿給他看過的姻緣線。

看著人彎起笑,他眨眨眼睛,「給你看個東西。」

說著就把繩子套在白皙的手上,雙手勾著絲線靈巧地變化,沒有幾秒,攤開來的手就勾出一個星星的形狀。

孫哲平一愣一愣地看著,顯然是第一次見到,「這什麼?」

「這個叫翻花繩,我可厲害的呢。」

「翻花繩?」

張佳樂笑嘻嘻地嗯了聲,手指又變換了下,不出兩秒又是一個完全不同款式的星星,線條看起來更加複雜。

孫哲平有些被勾起興趣,「還有其他形狀嗎?」

「那當然。」

雙手俐落地交錯,再次出來的是幾個相互交錯的球體,接著又做了小小的變化,最後呈現在眼前的竟然是花朵的形狀,交錯出來的花瓣格外複雜,光是要纏在手上就覺得困難。

攤開來的手很白,襯得線的紅更好看。

「你要不要試試看,其實還滿簡單的。」

張佳樂騰出手解開勾在中指上的線,整個花朵頓時鬆開來變回最初的那條線,不待回答就抓起他的手把繩子套上,提醒了聲手舉好不要掉下來,就著他的手帶著他開始纏繞紅線。

張佳樂的手涼涼的,貼在皮膚上很舒服,吹過的風帶來花香,靠在身上的人傳來的味道卻明顯到幾乎佔據他所有的精神。

「這裡勾過去,這裡再過來……」大概也有不少教人的經驗,張佳樂的動作雖然不像自己來的那樣熟練,可也還算是俐落,「不是不是,你不要動!這樣就好。」

乖乖地讓人動作,孫哲平看著線條繞來繞去,注意力卻時不時就會跑到張佳樂的身上,長長的睫羽隨著他的動作不時上下輕顫,心口就像是也被羽毛拂過,癢癢的。

「看,這樣就是一個星星了,有沒有很簡單?」

帶著人鬆開手,張佳樂獻寶似地眨眨眼睛。

孫哲平忍不住加深唇邊的笑,「是不難。」

「再跩啊你。」張佳樂翻了個白眼,忽然皺了皺鼻子,「欸大孫,你是不是有抹什麼藥啊?剛剛好像有聞到類似藥草的味道。」

「……沒有,你聞錯了吧。」孫哲平聳聳肩,「那那個花呢,要怎麼弄?」

「喔,花之後再說,那個我還要研究一下要怎麼教。你要不要先試試看自己弄一次星星?」

「好。」

孫哲平點頭,有點粗魯地解開扣在手上的繩子,一點一點地又重新勾上。

雖然注意力不時會消散,可因為講解的很仔細又不算快,憑著還很鮮明的印象,除了某些真的恍神的太嚴重需要再提醒,孫哲平自己做出來的星星倒也算標準。

張佳樂對著人比了記拇指,「就初學者來說,你學得很快。」

「還行,畢竟不難。」孫哲平聳聳肩,語氣平緩卻能聽出些許自傲,「這個有沒有雙人版的?」

張佳樂的眼睛幾乎在瞬間就亮了,「有啊當然有!我早就想試試了!只是小遠的手太小沒辦法陪我,要不我們一起練?」

「行啊。」

孫哲平點頭,張佳樂的表情頓時又變得更開心。

教他怎麼用比較溫和的方式解下,他笑瞇瞇地把繩子收起,整個人都眉開眼笑的。

孫哲平好笑地看著人,只覺得他像個小孩子。

懶懶地斜靠在他身上,張佳樂抓著孫哲平的手百般無聊地玩著,沿著指節像是在數數一樣點著,軟軟的感覺讓他覺得有點癢,卻還是任人抓著玩,不說話也沒有抽開。

「大孫,聽說你其實是不喝酒的?」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孫哲平愣了愣,偏頭看了眼旁邊的人,他沒有抬頭仍然在玩,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是很自然地提問,相連的手卻在話語出口的瞬間微微顫抖。

孫哲平不著痕跡地嘆口氣,「你聽老林說的?」

「還有方銳。」張佳樂頓了頓,像是在思考要怎麼開口比較好,「所以你真的死都不喝?」

「沒有到那種地步,只是能不喝就不喝。」

「那為什麼我問你要不要喝百花釀的時候,你說喝一缸都沒問題?」張佳樂忍不住抬頭看人,隨後又撇撇嘴小小聲地補上一句:「雖然酒量真的爛死了。」

孫哲平抽抽嘴角,有點想打人。

「我樂意,不行嗎?」

「……這什麼答案?」張佳樂的眼睛幾乎要被瞪出來,「我那時候又沒有強迫你,如果你不想喝自然可以不要喝啊。」

「我的確是不能喝,但也不到完全不行。」孫哲平看著他的眼睛,語氣平板而自然,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所以你問、我願意、然後喝,就這麼簡單。」

光看孫哲平的表情,張佳樂就能準確的明白對方沒有在唬爛他。

或者該說,孫哲平不是一個願意花時間心力去唬爛他人的人,也不是一個會輕易因為他人而改變心意的人,從來都不是。

他瞇著眼睛,抓到另一個重點:「所以你是真的不能喝酒?不只是因為酒量問題?」

孫哲平擰著眉,沒有說話。

沒有從那帶著壓迫感的對視中移開,張佳樂冷靜地直視孫哲平的眼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答案,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出這樣的問題。

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縱然不是個好答案,卻是自己不能不知道的答案。

彷彿過了很久,又像是只是片刻的時間,他看見孫哲平點頭。

一股莫名的感覺襲上來,他不自覺地抓住他的衣袖,神情染上困惑,還帶著一點焦躁。

「為什麼你不能喝?方銳說你不管什麼時候都堅持要以茶代酒,如果逼自己到那種地步,為什麼我給的酒你又願意喝?」

孫哲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視線卻忽然轉到懸崖下方,瞇著銳利的眼睛瞪視,又轉過頭看著因為他的舉動變得更加茫然的人。

「如果有方法,你想不想下去?」

「……啊?什麼?」

「如果有方法,你想不想下去?」

知道是話題跳太多讓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孫哲平耐心地重複一次。

張佳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地看他,「當然想啊,只是我又不是在跟你說──孫哲平你幹嘛?」

話還沒說完,孫哲平的手忽然就扣上他的腰,帶著他站起來。

「帶你下去。」

「帶?怎麼帶,你知道路嗎?」

很困惑地看著他,張佳樂嚴重覺得他在抽風。

孫哲平轉頭看著他,表情冷靜而認真,「我帶你從這裡跳下去。」

「──!孫哲平你瘋了?」

拉著人的手就要往後退開,誰知道孫哲平卻處於一種雷打不動的狀態,不但拉不動,還往已經近在咫尺的崖壁前進幾步,嚇得他臉色又蒼白幾分。

眼看沒辦法停住他的行動,張佳樂頓時像八爪魚一樣死死地攀在他身上,「大孫咱們有話好說,人生雖然不如意但也沒有絕望到這種地步,就算你有什麼難言之隱也不用在意,只是不能喝酒又不是什麼大事,何必這樣對自己呢?」

「……我沒有要輕生。」覺得還是得替自己澄清一下,孫哲平有點無言地開口。

張佳樂緊閉的眼睛微微張開一條縫,「沒有?」

「我好好的輕生個什麼勁?」

「沒有就早說嘛,嚇死人了。」張佳樂長吁口氣,手才微微放鬆力道就感覺到腰際的那隻手帶著自己往懸崖前進,頓時又緊張起來,「停停停!你不是沒有要輕生,做什麼又過去了?」

「我要帶你下去啊。」

張佳樂幾乎要尖叫了,「那你還說沒有!」

終於搞清楚問題的癥結點,孫哲平抽抽嘴角,都想要嘆氣了。

「我帶你跳下去又不會讓你死。」

張佳樂一臉茫然,「……啊?」

「不要忘記我會武術,踩對施力點,要從這裡下去並不是什麼難事。」

說著又往下面瞥一眼,他聳聳肩,一臉這點高度對他而言算什麼的表情。

張佳樂覺得自己的三觀要被刷新了。

瞠目結舌地看著人,怎麼樣也沒想到這種下去的方法,雖然他是早就想要下去一探究竟,只是一次就提供給他這麼勁爆的方法會不會對心臟有點不好?

──明明是這樣覺得,可當這個建議是孫哲平提出來的,他就覺得好像一點問題也沒有。

「好啊。」對著人勾起笑,張佳樂的手不再以會掐痛人的力道死死地扣在他身上,「那就這樣下去吧。」

雖然確實如自己所說的沒有問題,可當張佳樂理所當然而且幾乎輕鬆地應了一聲好,孫哲平仍是瞬間愣愕。

他沒有在那雙眼中看見絲毫的害怕,只有滿滿的信任快要填滿眼睛,看得人心底發暖。

或許,冥冥中真的有注定吧。

孫哲平有點恍惚地這樣想著。

雖然張佳樂曾經對他說過,神祇與妖怪的緣分沒有任何昭示,可直視著這雙眼,他卻覺得或許老天還是有給予一些巧妙的安排。

否則他們怎麼會相遇。

「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死的。」

張佳樂愣愣地看著人,有點不滿地哼一聲,「我才不擔心這個,況且你如果敢讓我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孫哲平的嘴角弧度又加深幾分。

吹起的風勾動艷紅色的花瓣落在臉頰上,滿城花海也敵不過眼前這個人的一顰一笑。

「我知道。」

輕輕地這樣說著,他的語氣平穩,藏在眼睛之下的情感真摯而堅定。

他知道他不會擔心。

可他也知道,哪怕犧牲生命,他也絕對不會讓這個人受到絲毫損傷。

 

**

 

跳下去的時候,張佳樂還是無可避免地感覺到害怕。

失重的感覺並不愉快,張佳樂覺得還能去想以後絕對不會說想要飛的自己心理素質也挺強的,強烈的風颳得人幾乎疼痛,他不自覺地抓緊唯一能碰觸到的人,有點頭皮發麻。

像是感覺到張佳樂的恐懼,孫哲平扣在他身上的手又緊了幾分。

蹬著突出的岩壁緩和速度,銳利的刀面在最恰當的那個瞬間卡進岩壁的縫隙之中,隨著他們下墜的衝力裂出一道長而深的裂痕。

然後猛然停住。

懸在半空中讓人感覺更糟糕了,張佳樂還沒來得及開口抱怨,孫哲平又無預警地鬆開手,再度下墜的太過突然讓他差點尖叫,結果聲音卡在中間就感覺到他帶著他一翻身,再然後就是落地的踏實感。

還沒從一連串的驚嚇中回神,張佳樂緊緊地攀在他身上,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也是第一次嘗試這個方式,孫哲平也有點起不來,不過有很大一部份是扣在他身上的人的問題。

稍微緩和了下情緒,他拍拍身上的人的背,「樂樂,還好嗎?」

「還、還好……」弱弱地應一聲,張佳樂深吸口氣,那種彷彿劫後餘生的恐懼之後產生的是刺激的滿足感,嘴角忍不住上揚,最終化成停不住的笑,「好、好……哈哈哈、我從──從沒想過會這樣玩──」

抱著笑個不停的人,孫哲平的臉上也勾勒起笑。

慢慢地從孫哲平的身上爬起來,張佳樂稍稍挪動位置讓他也可以跟著坐起來,卻還是沒有完全離開他的身體,半身軟軟地靠在他身上。

扣在腰上的手也沒有鬆開,半摟半抱地好像有點過分親暱,張佳樂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排斥。

反倒不想離開。

強烈的失重讓腳還有些發軟,但不影響他用眼睛觀察周遭的環境,他就著這樣的姿勢環顧周遭,因為親暱的動作感覺到的侷促卻在逐步觀察後被驚訝取代。

谷底有些陰沉潮濕,谷壁也長了不少蘚苔,重劍葬花卡在距離他們大約兩三公尺的高度上,長長的裂痕看起來怵目驚心,也不知道孫哲平是打算怎麼弄下來。

儘管這裡距離天空與陽光是那麼遙遠,地面卻奇蹟似地用鮮花鋪開道路。

和上面的花種不同,下頭的花的色澤普遍偏暗,花葉的上頭還帶著水氣,有些奇特的模樣勾起張佳樂的好奇,猶豫了下還是不打算伸手去戳,誰知道會不會有毒。

「欸大孫,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我竟然沒看過!」

「那是只產在冥界的花。」

第三人的聲音平穩的響起,張佳樂錯愕幾秒,循聲抬起頭,映入眼簾的赫然是方士謙和王杰希兩個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人。

發現到他的視線,方士謙一手搭上王杰希,另隻手衝著他們揮了揮,「呦,好久不見。」

突然被偷襲的人轉過頭瞪了他一眼,試圖抓下扣在身上的爪子,未果。

「什麼好久……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們要問的吧?我和杰希好好地採草藥就發現你們從天而降,這才讓人驚訝好嗎?」

方士謙似笑非笑地看著人,得寸進尺地把王杰希整個人摟進懷裡,還示威性地瞇起眼睛往孫哲平的方向看去。

張佳樂下意識也跟著看向旁邊的人,只見孫哲平的眉頭緊蹙,顯然也不知道他們在谷底的事。

若是隔著這樣的距離也能看見,他真的要懷疑他的眼睛是什麼構造了。

像是感覺到他的視線,還在思考的孫哲平抬手揉揉張佳樂的腦袋,卻是把視線往王杰希的方向一瞥,對著人搖了搖頭。

王杰希瞬間蹙起眉頭。

沒有錯過這些變化,張佳樂也跟著皺眉,摸不著頭緒地來回看著兩個人卻無法明白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不悅感油然而生。

可不待他開口,王杰希淡淡的聲音就已經先響起來:「你是不想還是不打算?」

「都有,所以不要多事。」

「黑暗揭開,強烈的陽光將會熾熱而傷人,這點道理你不會不懂。」

「我自有打算。」

完全不打算聽勸,孫哲平聳聳肩,卻是收緊在張佳樂腰上的手,瞇著眼瞪向想要擺脫自己的人。

張佳樂不服輸地拿紅眼睛瞪他。

王杰希看著兩個人無聲的互動,有些沉重地嘆口氣,環在身上的手臂就微微收緊力道。

轉過頭去,他對上的是方士謙始終帶著笑意的眼睛。

忽然覺得好似什麼事情都可以解決。

臉上的神情跟著放鬆下來,王杰希對著人微微勾起笑,輕輕地拍拍他的手背,這才將注意力放回那兩個人身上。

情緣結緣,有緣有分。

若是能攜手相伴,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如果不打算,這樣的事情就少做。」王杰希抬頭看了眼葬花裂出來的巨痕,注意到有好幾株植物被連株傷害不成原樣,眉頭皺起,語氣頓時冷了幾分:「太冒險了。」

孫哲平聳聳肩,「我不是用左手拿。」

「那也對你是一種傷害。」

「他才幾兩重,不會有問題的。」

王杰希簡直都不想跟他說話了。

完全無視張佳樂投過來的困惑眼神,他抬手只向他們的後方,「你們等下回去的時候往這裡走便是,會通向冥府出口。」

還在瞪人的人聽見關鍵字瞬間回過頭,「通冥府?」

「你不常走所以才不知道吧。」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月老張佳樂和書記官黃少天兩個人是自幼認識的損友,方士謙也沒少在冥界看到紅色的人影,隨便一想也能猜到他怎麼會不知道,「這裡種的幾乎都是冥界特有種,也是我和杰希的天然藥庫,藥草釀就是取自於這裡的。」

張佳樂已經不知道要咆哮原來這條路那麼簡單還是糾結他們的行為模式和自己這麼像。

要是知道這樣走就好,他還有必要玩自殺嗎!他相信孫哲平是一回事,賭命又是另一回事啊!

腦袋還有點混亂之際,擔任孟婆職位的人和冥府第一醫官就對著他倆揮手告別,轉身直接往他們剛才指的道路前進,整個瀟灑到讓人傻眼。

猛然才想到自己還有一大堆問題還沒搞清楚,張佳樂直覺想要追上去,扣在腰上的手就用力勒住讓他慣性往後倒在他身上。

按著不知道撞到什麼特別硬的東西而隱隱作痛的腦袋,張佳樂回頭瞪他,「你幹嘛啊?」

「你又要幹嘛?」孫哲平抬眉。

張佳樂撇撇嘴,「你不是不打算告訴我,我自己去問不行嗎。」

孫哲平瞇著眼睛看人,沉默好半晌才輕輕嘆口氣,「沒什麼好問的,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能說?」張佳樂一翻身正視他,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孫哲平,你到底瞞著我什麼?這樣打啞謎很好玩嗎?」

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很糟糕,更糟糕的是瞞著他的人的名字叫孫哲平。

他們之間到底還有什麼需要瞞的?

「這些事情你沒有必要知道。」

張佳樂幾乎要被氣笑了,「沒有必要知道?你又是從哪裡知道我不需要知道?」

「我不會害你。」

「──!」一口氣哽在喉嚨差點成為一口血吐出來,「你他娘誰跟你說我在說這個!孫哲平你的腦子到底在裝什麼啊你!」

忍不住抓著他的領子前後搖晃,張佳樂真的很想看看能不能把他搖得正常一點。

可孫哲平卻沒有再開口。

墨色的眼睛維持著相同的平靜看著咬牙切齒的人,張佳樂完全沒辦法從他的眼裡看見什麼,連時常出現在他身上的哭笑不得或者是無奈都沒有,平靜地就像黑潭水。

抓起他的手報復性地用力咬下去,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可就算他瞪到眼睛發痛、咬到牙齒發酸甚至都感覺的到血腥味,他還是無法看見他的任何情緒。

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如果他們之間存在著需要隱藏到這種地步的事情,那他們的關係又算什麼?

「……我要回去了。」

沉沉地看著人,孫哲平輕輕地嘆口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惡狠狠地瞪著他,張佳樂也不想管自己的舉動有多小孩。

孫哲平沒理他,甩甩被咬出血痕而隱隱作痛的手腕,單手就把人從地上拉起來,然後極其順手地再次環上他的腰,任憑張佳樂多幼稚地試圖剝開他的手都沒用。

空著的右手舉起,嵌在岩壁上彷彿一輩子都無法分開的重劍發出嗡鳴聲,震掉些許的碎屑,就像是受到無形的牽引那般回到孫哲平的手裡。

張佳樂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畫面,連手裡的動作都忘了。

把葬花重新背回背上,他看了呆掉的人一眼,嘴角又勾起弧度。

他想,他果然還是不希望看見這張臉龐上出現任何和痛苦有關的情緒。

那不是他需要知道的。

他只要好好的、開心的、沒心沒肺地活著就好。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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