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

08

還沒和人確定關係，家裡那關就擺平了，張佳樂著實覺得心情複雜。

雖然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好事，但只要想到他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他就不免覺得怪異。

「這順序真的不太對。」

『總不能都這個年紀了，你把人帶回來還要他陪你出櫃吧？又不是要來個真愛的表現。』黃少天卻是不以為意，『能省一事就省一事，這樣不是很好。』 

張佳樂嘟嚷：是這樣沒錯啦……

不過他也沒說他一定能夠和孫哲平在一起，應該要接受的男同身分也早八百年就接受，現在來這一齣，真的很有他的家人準備把他嫁掉的感覺。

黃少天直言：『你哥你姊給你的錢其實是準備讓你當嫁妝的吧。』

「黃煩煩你別逼我再拉黑你啊！」

『拉黑了不起啊誰怕誰！』

張佳樂對著Photoshop的畫布翻了個一個大白眼。

雖然他是對這個順序頗有意見，但是在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後，張佳樂莫名地得到幾分安定。他的腦袋至今依舊無法將孫哲平排除在外，不過他至少不會再像失智那樣三不五時面露癡呆，接下的委託進度效率順利，他還有時間額外畫了幾張塗鴉。

張張都有花。

張佳樂記得孫哲平很喜歡自己畫的花。

不過自從孫哲平把他從車站載回家後，張佳樂已經超過一周沒有看到他的人了。

明明和他同處同一台車還緊張得要命，現在倒是天天盼著對方遲到的回覆，真是夠矛盾。

「那傢伙到底在幹嘛啊……」

『話說我上次無聊隨便去找了一下。』黃少天邊說邊甩出了三個連結，『你好像喜歡上什麼不得了的人呢。』

張佳樂回了個問號才打開連結，滿滿的外文砸得他眼冒金星，二話不說按下翻譯。

他才知道孫哲平在攝影界是怎麼樣的地位。

張佳樂沒有深究過的孫哲平的作品圖文並茂地展示在三個連結中，有他拍的照片，也有他本人的照片。如果不是圖片中的孫哲平和他認識的那個重疊率高達百分之百，張佳樂實在無法相信他竟然在歐美辦過近十次攝影展，網羅無數獎項。

就算是外行人也會被孫哲平的作品震懾。

網路上流出來的照片不過十張上下，張張都是讓人震撼的風景。他拍下雲海日出，山川流水，白晝流星，動物自然還有人文風景，無論多常見的風景都能被他抓住特殊的一面，呈現出兼具精彩構圖和華麗光影的畫面，任誰都會為之屏息。

然後這樣的人曾經用節錄無數精彩的手幫他擦桌子拖地，還親自開車接送他。

黃少天意味深長地總結：『如果這都不算愛。』

百花繚亂@百花：你原來有這麼厲害啊[連結][連結][連結]

SUN：那沒什麼

SUN：報導多少都會誇大其詞，看看就算了

傳出去的訊息一直到吃完飯洗過澡才得到回音，不知道是沒見到人之後的第幾次。眼見還不算睡覺時間，張佳樂猶豫了下還是撥通了電話，幸好有被接起。

只是除了孫哲平的聲音，還有一連串的吵雜。

張佳樂下意識皺眉，「你在外面？」

孫哲平的聲音有點沙啞：『還在攝影棚。怎麼了？』

「呃，其實也沒什麼。」張佳樂摸摸鼻子，「你怎麼這個時間還沒回家啊？」

『臨時出了點意外，之前拍好的東西都得要重來了。』

張佳樂愕然地瞪大眼，「全部嗎？」

孫哲平傳來疑似吃泡麵的聲音，吸溜吸溜的，『對，時間很趕，這幾天都在熬夜趕工。』

「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才沒回我？」

『展覽那裡也出了點事情要處理，兩邊燒。』孫哲平頓了頓，『忙到忘記跟你說了。』

張佳樂的心臟猛地漏了一拍，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管太寬，「不是，那個，我其實──」

孫哲平笑了笑：『幹嘛。』

「……沒事。」張佳樂抹了把臉，自己都嫌棄自己，「那你這樣要忙多久？」

『至少兩個禮拜跑不掉吧。』孫哲平又吸了口泡麵，『這陣子大概都沒辦法過去找你了。』

「……哦。」

雖然之前也不是天天都能看到人，但一周至少能見一次面，現在突然接到這樣的消息，張佳樂是真的有點心理落差。

尤其按照今天他回覆訊息的速度來看，他們可能要斷聯半個多月了。

「沒、沒辦法，畢竟是工作嘛，工作重要。」張佳樂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正常一點，「但是你也要注意休息，記得要吃東西補充體力。」

孫哲平應了聲，『你也一樣。』

「我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我、我不就那樣──」張佳樂咬咬牙，「你有時間就去睡覺，聲音累成那樣。沒事不要打給我，我、我也不會傳訊息給你。」

『我不會連這點時間都沒有。』孫哲平直接拒絕，『你有事照樣可以找我。』

張佳樂愣愣地，「這、這樣嗎？」

『又不是在軍營。』孫哲平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說：『你這麼擔心，乾脆來幫我送個早餐？』

「但你們不會一起訂嗎？」

孫哲平的語氣是難得的嫌棄：『他們訂的都非常難吃，我寧願餓死也不想碰。』

張佳樂：「呃。」

『如果有事就算了，撐死不過再兩天。』

「我當然沒事。公休日我都悠閒得很。」張佳樂有點遲疑，「但是外人可以隨便進去嗎？」

『你說你是員工家屬就進得來。』孫哲平告訴他：『況且來探班的人很多，不差你一個。』

那迷惑性的字眼在這種時候實在很有誘惑力。

且不說張佳樂本來就想過去，在聽到可以打著這樣的名號，他就算有天大的事情都會想推掉。

「那你想吃什麼？」張佳樂抓了抓臉，「我幾點過去方便啊？」

『看你方便。到的時候打給我，我去接你。』孫哲平說：『吃得不用太複雜，隨便弄就好了。』

「你都被寧願餓死也不吃的食物荼毒過，再隨便也太可憐了。」張佳樂想了想，「那我就──」

電話那端依稀傳來孫哲平的名字，感覺就是工作人員在喊他。

張佳樂下意識又看了看時鐘，十一點多才在吃泡麵，現在又被叫過去，這得用到幾點啊？

孫哲平按著話筒應了一聲，回頭跟張佳樂交代：『那我先過去了，早餐你決定就好。』

「知道了，你早點休息。」張佳樂忍不住嘆息，「晚安。」

『好。』孫哲平低低地笑了聲，『晚安。』

孫哲平工作的攝影棚並不難找，不過工作人員比想像中的多，場地又很大，張佳樂問了好幾個人才看到那個埋首於工作而沒接到他電話的人。

他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認真的模樣。

雖然張佳樂也曾經看過拍攝中的孫哲平，不過都是他興致來了隨意拍，像這樣的還是第一次。他顯然是其中的發號施令者，打光師、模特兒與各式人員隨著他的指示不斷切換動作，孫哲平自己也不時改變位置和姿勢，尋找最適合拍攝的角度。

可能因為這幾天沒有休息好，他的臉上帶著幾分疲倦，語氣的力道卻始終不減。

兇是真的兇。

「老大真的很厲害。」把他帶過來的據說是孫哲平助理的人小聲告訴張佳樂：「他明明是最辛苦的人，但是又衝得比誰還要快，熬夜拍出來的照片據說比第一版更好，真的超強。」

模特兒在人工燈光下閃閃發亮，張佳樂卻覺得孫哲平要比當中任何一個人更加吸引人。

他不自覺地笑了笑，「真像個瘋子。」

助理：「？？？」

「不用管我。」張佳樂揉了把臉，問他：「我可以在這裡等一下嗎？」

「當然當然，老大也說過麻煩你等一下。」

助理左顧右盼，看上去是要幫他在一團混亂中找個地方坐，張佳樂連忙婉拒。

他想站在離他近一點的地方。

助理當然不會拒絕。「那早餐……？」

「我也自己給他就好。」張佳樂勾勾嘴角，「謝謝。」

助理連忙搖頭。

不過張佳樂也沒有等太久，在孫哲平又一次檢視相機裡拍攝的成果後，他宣布休息十分鐘。聽見幾乎等同於聖旨的指示，被折騰很久的模特兒瞬間腿軟，疲累的模樣一點也不似雜誌中光鮮亮麗的樣子。

孫哲平跟著吁了口氣。

他把相機摘下來放到一邊的桌上，按著肩膀轉了轉脖子，不經意對上張佳樂的目光，疲倦的臉上頓時多了幾分錯愕。

孫哲平下意識掏出手機，張佳樂先一步走過去。「我有打給你，但是你沒接。」

「我沒聽到。」孫哲平揉了把臉，「那你是怎麼上來的？」

「你助理有說，所以登記過就可以了。」張佳樂猛地壓低聲音：「但你怎麼真的寫家屬啊？」

「我樂意啊。」孫哲平喊他：「家屬，所以我的早餐呢？」

「在這裡啦。」張佳樂好氣又好笑，但還是老實地拿出塑膠盒和兩個保溫杯，「我給你弄了兩套三明治，吃不完當點心吃。紅色的保溫瓶裝咖啡，藍色的裝牛奶，要喝的時候拌在一起，你現在不適合直接喝黑咖啡，會傷胃。」

看到孫哲平瞬間的嫌棄，張佳樂沒好氣：「聽到沒有？」

「知道了。」孫哲平拿了一個夾豬排的三明治吃起來，「這真的好吃多了。」

張佳樂得意地哼哼。

孫哲平笑了笑，「樂樂。」

「幹嘛？」

「沒事。」

張佳樂抽抽嘴角，「你好煩。」

孫哲平聳聳肩，轉頭吩咐助理搬一張椅子，拉著張佳樂坐了下來。

休息中的人或坐或躺，有的在睡覺有的在吃東西，不過都是很新鮮的畫面。比起早餐，張佳樂顯然對這些更有興趣，桃花眼睛四處張望，被孫哲平投餵了幾口三明治的餡料都沒有自覺。

「感興趣？」孫哲平幫他倒了一杯牛奶，「要不要留下來參觀一下？」

張佳樂眼睛一亮，猶豫了下卻是搖頭。

孫哲平有點意外，「為什麼？」

「留下來你又得耽誤到，你不是除了這邊還有展覽的東西要忙嗎。」張佳樂倒了一杯咖啡，把孫哲平倒給他的牛奶裝了一些進去，拿了雙筷子稍微攪拌，「反正又不是沒有機會，等你沒這麼忙了再帶我來就好。」

孫哲平到了嘴邊的話愣是被打了回去。

張佳樂敲了敲筷子，把咖啡牛奶遞到孫哲平的嘴邊，「喝喝看？」

「你不喝嗎？」

「那是低脂的。」張佳樂面露嫌棄，「太可怕了。」

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就著張佳樂的手喝了兩口，意外是不錯的味道。

張佳樂得意地尾巴都要翹起來，「你別太看小看我。」

「是是是。」孫哲平把三明治放到張佳樂的嘴邊還刻意地壓了壓，把夾著豐富內餡的麵包壓扁一些方便入口，「吃吃看。」

「我──」

吃過了三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孫哲平用強塞進來的食物直接打斷。

孫哲平還問他：「好吃對嗎？」

張佳樂咀嚼了下才吞下去。「廢話。」

「那是我家屬做的。」

張佳樂差點被噎死。

孫哲平笑著把咖啡牛奶送到張佳樂嘴邊，他勉強喝了口，眉頭皺得更緊。低脂牛奶和苦澀的咖啡融合成一股濃醇的味道，一點令人開心的甜味都沒有，一路從舌尖苦澀到腸胃。

「如何？」

「……還行吧。」張佳樂咬了咬舌頭，「大概。」

孫哲平說：「那也是我家屬做的。」

張佳樂有點想打他。「知道知道，你家屬真棒哦！」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很快就過去，扣除打混摸魚的時間簡直短得驚人，不過仗著攝影的身分，孫哲平硬是延長了五分鐘，讓他能慢條斯理地解決剩下的一點麵包和牛奶。

然後他又延長了十分鐘，方便他把張佳樂送下去。

「就說我自己下去就好──」

「你信不信他們很高興。」

偷偷觀察兩人的所有工作人員幾乎在同一時間露出瘋狂渴求的模樣。

孫哲平順勢揉揉他的腦袋，軟軟的髮絲被冷氣吹得有點冰冷，但是很好摸。「走吧。」

張佳樂只得跟著下去。

從攝影棚走到一樓大樓不需要很久，何況還有櫃台人員幫忙叫車，更是節省他們等待的時間，但在這種時候尤其顯得美中不足。張佳樂幾不可見地一聲嘆息，乖乖地坐進車子的後座。

孫哲平壓著他的車門，湊過去問：「你明天能不能再送一次？」

張佳樂眼睛瞬間一亮，「可以嗎？」

「如果不會耽誤到你開店的話。」

「提早一點就不會。」張佳樂擺擺手，「況且張偉也知道要幹嘛，真的遲到也沒關係。」

「那約八點？」

張佳樂食指拇指的指尖貼在一起比了個OK，「但你要記得接電話。」

「會的家屬。」孫哲平笑了笑，「到了打給我。」

「好。」張佳樂擺擺手，「你趕快上去吧，再拖下去就變成薪水小偷了。」

孫哲平無預警地湊過去，在張佳樂反應過來前傾身親吻他的額頭。「路上小心。」

被偷襲的人整個僵住。

孫哲平好心情地勾起嘴角，甩手替他關上車門。

車子揚長而去。

張佳樂按著額頭，陽光下格外清醒的紅暈從臉頰蔓延到耳根。